执著“改造”丈夫20年的女人

王俊华

其实比起爱和改变，尊重、接纳，甚至为对方下一个台阶，才是亲密关系本来该有的模样。

结婚20年了，他怎么还是那个老样子

3月底的一天下午，天气晴好，若秋身着看似休闲实则讲究的套装走进咨询室，通过她的握手、介绍和几句简单的寒暄，我几乎能肯定这是一个非常痛快能干的女人。因为和其他来访者相比，若秋给我的第一印象有点儿像公事公办。

坐下来，若秋笑着说：“如果有人知道我来咨询婚姻的问题，一定会说我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您帮我诊断一下，我的婚姻到底有没有问题！”看她着急忙慌提出问题，急于寻求“是”与“否”式的答案，我示意她慢一点儿，用心体会。问她：“有人说，婚姻是双鞋，合脚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你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谁那里？”

也许没想到我会这样问，若秋一下子愣住了。我提醒她：“试着专注于当下的体验，想想你们的婚姻，不管别人怎么想，你的感觉如何？”

若秋低下头，轻声说：“不满意！好像从来都没有满意过……我原来对赵禹（她先生）是生气，但还天真地认为他会改变；现在我很失望，我们结婚20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我都绝望了。您说，我还要继续改变他吗？”

“听起来这对你来讲是一个很不容易的过程。”她叹气道：“是啊，我觉得很辛苦、很累，关键是看不出什么效果，看不到希望。”

“听起来你对他有很多的不满意，都是关于什么的，能说几个吗？”我提醒她。

若秋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得出，她刚准备一吐为快，但很快决定长话短说。“其实这些话我已经在他面前、朋友面前说过很多遍了。”接着她把对老公赵禹的不满，以对比的方式说给我听：

1.我是个急性子，精力旺盛，风风火火，痛快麻利；而他是个慢性子，不着急不着慌，慢条斯理、磨磨蹭蹭。2.我的座右铭是“积极进取，努力奋斗”，我的快乐就在不断往前冲的过程中；而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觉得好好生活就OK了。3.我爱动，他爱静，我喜欢跑步、旅游，而他恨不得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做家务、看书、写毛笔字。4.我出门见朋友会精心打扮；而他不管见谁都穿戴很随意。5.他什么事情都优柔寡断，不负责任，对什么事情都绕来绕去不发表自己意见；而我是当断则断，特别喜欢表达自己意见的人。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我不喜欢……”我打断她：“听起来你和丈夫确实是两种人。我好奇的是，你俩有很多不同，你很不满意。他对你呢，也很不满意吗？”

若秋反应很快，说：“他还能有啥不满意的？他偶尔说我爱折腾，但接着就说‘你爱折腾就折腾吧！”这句话说完，若秋像是自言自语：“是的，生活中我比较霸道，一直不断地想改变他，有时还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你这样坚持要改变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呢？”我问她。若秋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我是对的，他是错的！他怎么就不能和我一样呢？”然后她问：“您说，人不就应该这样吗？积极努力、乐观进取、讲求效率……”

有时候不是谁错了，而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我表达了发自内心对若秋的欣赏：“我很欣赏你，自信、勇敢、坚持、积极、努力、乐观……你有丰富的资源去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听起来，你的先生也是蛮欣赏你的。”

若秋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因为她说：“是的，他人前人后总说我挺棒的，说我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们的女儿也很棒，读的大学比我俩的都好，他把这归功于我，说女儿是遗传我更多一些。他真的很满足，吃穿住都满意得很！他说他愿意當我和女儿这两个‘女汉子的后盾！”

“两个‘女汉子的后盾？是说他在日常生活中给你俩很多的支持吧？”我问她，若秋忙不迭地点头说：“是的。他很包容、迁就我，每当我训他、批评他，他都是开个玩笑就过去了。他从来不给我压力，我着急的时候他能理解我，让我放松；公司有些事情让我烦心，他也总能给我及时的提醒；生活上就更不用说了，他生活有规律，讲究生活质量，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都是他负责，我和女儿上班、上学，他都无怨无悔地接送……”

说到女儿，若秋承认丈夫付出的比她多得多。因为她平时总出差，特别是公司成立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出国留学了一年。那时女儿正好上初三，都是丈夫天天接送，照顾女儿的生活、辅导学习。后来女儿考上重点高中，基本都是丈夫的功劳。

说到这里，若秋眼里泛出了泪光。

我跟她开玩笑道：“看来朋友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捕风捉影喽？其实你一直很享受先生给你的支持。冒昧地问一下，这是你当初嫁给他的主要原因吗？”

若秋点了点头，然后出神地望着窗外陷入了回忆。咨询室外，春意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树梢，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带着蓬勃的希望。她忍不住说了句：“天儿可真美呀！”

我没有打断她，10多分钟后，若秋回过头来，面容变得温暖了许多，她说：“谢谢您提醒我，不然我好像都已经忘记了，当年如何冲破父母的反对，一心要嫁给他的。那时他对我太好了，我不愿意辜负一个这样用心待我的人。”若秋说，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只要他在面前，她就感到安心、踏实。谈恋爱的时候，她有次住院做阑尾炎切除手术，他跑前跑后，特别细心周到地呵护，让同屋的病友好生羡慕，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如此的温柔细腻。而那件事也让若秋下决心和他结婚。结婚，生下女儿，一直到现在，他都一如当初细心周到，若没有他，这个家也许会有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但一定没有现在这么整洁和温暖。

最后，若秋叹气道：“其实他还是原来的他，不是他错了，而是我俩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我想起了萨提亚模式治疗师约翰·贝曼博士在一个类似个案中的幽默比喻：“你是一个苹果，他是一个梨。”是啊，很多夫妻的矛盾在于把差异当成了对错，他们婚姻幸福很重要的部分，不正是来自于这种差异的完美“合奏”吗？只是人往往一边享受差异带来的好处，一边又想去除这种差异。

你越是控制，他越是不想改变

接下来的探讨涉及到彼此的家庭和各自的成长经历，这些都是他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自己的重要影响因素。

若秋面露愧色地说：“这样说挺对不起他似的，他也不提醒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问她：“你想了解他真实的感受吗？”若秋睁大眼睛：“怎么了解？他不说呀，总说没事儿。”

我在她前面放了另一把椅子，让若秋坐在对面“赵禹”的椅子上扮演他。然后，我把她刚才的不满和抱怨一条条复述给“赵禹”，让“他”去体验内心的感受。

然后我问“他”：“赵禹你感觉怎么样？你可以告诉若秋。”“他”叹口气，对着代表若秋的椅子说：“真不怎么样，你天天要求我这，要求我那，我其实心里挺烦的……你是你，我是我，我辛苦点儿无所谓，可你怎么就老得让我听你的呢？我就是喜欢安静平淡的生活，你让我改，我难受！我有时觉得特别压抑……”“他”低头在那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跟我点头示意“可以了”。

然后，我让若秋坐回自己的椅子，把刚才“赵禹”的话复述给她，问：“这有可能是赵禹内心的感受吗？”她说：“我刚才在那个位置上真的挺难受的，特别是当我说‘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时候，觉得应该用‘控制更确切一些，当时心里特别抗拒。”

说到控制，她还给我讲了最近两个人发生的争执。5年前，若秋看准机会从事业单位辞职，成立了一家教育培训公司，公司很快走上正轨。赵禹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家不大的国有企业上班，工资只能算普通水平。最近，若秋想新上一个对外合作的项目，需要一个人负责与国外老师洽谈合作，同时安排一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赵禹的专业是英语，迎来送往也擅长，而且对中国传统文化很了解。若秋觉得这个职位，没有人比赵禹更适合。没想到，他果断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和老婆在一个单位工作。之前，若秋特别不理解。但是当她坐在“赵禹”的位置上扮演他时，她突然明白丈夫为何不肯服从她了。

因为坐在“赵禹”的位置上，若秋最大的感受是被控制，连做什么工作的自主和自由都没有，所以“他”很生气。我趁机对若秋说：“看来人家也不是不果断啊，这不是拒绝你很果断吗？”若秋笑了：“也许，是我平时不给他决断的机会。家里的事情，人家怕冲突，所以迁就我。其实他主意大着呢，只不过一般不说而已。”她补充道，刚才在丈夫的角色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问：“你准备要做出一些调整了？”若秋说她得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忽然觉得虐待了丈夫多少年似的。

我安慰她：“听起来你回去会有很多好的表达，根据经验，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包容你，你们的关系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不是很值得庆祝吗？”她点点头，说回家争取丈夫的原谅，但不忘说一句：“还真不习惯。”

下一个台阶，婚姻或许比想象的更幸福

接下来的咨询，若秋提出了另一个困惑：“我其实也想做个温柔的妻子，可我对他一直横眉冷对、高人一等似的。”我问：“高人一等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苦笑道：“高处不胜寒，有一些孤独，有一些担心，有时候好像还会恐惧。”

“如果用一個画面的话，你觉得你和先生的高低位置是怎样的？”若秋回答：“我高他低。”“落差是怎样的？比如你站在椅子上，他站在地面上，还是什么？”若秋微微闭上眼睛寻找内心的感觉：“更像楼梯吧，我们俩的差距大概有两个台阶那么高。”

我问她：“两个台阶是说咨询前吗？现在下来一点儿了吗？”她犹豫着说：“应该是下来一个台阶了……我现在能理解和感谢他的付出，也能看到他这样的生活方式给我们的家庭带来的好处。可好像还有些什么东西挡在我们中间……”

我很欣赏她这种觉察和进一步改变的意愿和能力，我问若秋：“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若秋看着我，说：“好像是从他追求我就开始了吧，我一开始没看好他，不过，更大的影响应该是结婚这件事吧。”原来，若秋的父母觉得赵禹只有本科学历，配不上有研究生学历的她，而且赵禹的家庭条件、自身外在条件也都一般，但她还是执意嫁给了他。

“这样的决定对于当时的你，很不容易吧？”若秋点点头，说她实在不忍心辜负赵禹，但一直为辜负了父母的期待感到愧疚。“所以，你一方面在形式上‘下嫁给了他，另一方面却站高一个台阶从而‘忠诚于你的父母？”

若秋笑了：“好像是我给了他一个恩惠，就更有理由要求他改变，变成我期待的样子。”“你想拥有什么样的关系？”“快乐、平等、幸福。”“现在是时候了吗？‘公主走下‘神坛和自己的‘驸马平等地站在地面上，还有什么阻碍吗？”若秋笑了：“没有了，其实后来，我父母挺认可他的。我妈甚至还批评过我，说两口子过日子不能都只听我的。”

“那就真正地走下台阶，用温柔浇灌你的亲密关系，可以吗？”若秋点点头笑着说她决定去尝试。她说：“我明白了，我下一个台阶，就等于他上一个台阶，到那时，他有主见、有力量的部分，才能更加充分地展示出来。”

是啊，答应和他结婚这件事，只是在形式上接纳了他，这和内心真正的接纳还是有很大不同的。真正轻松愉悦的婚姻关系，一定是建立在真正接纳彼此的基础上。一对幸福的夫妻，一定是尊重在爱之前、尊重在温暖之前。而尊重的首要任务，就是允许对方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