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年糕与圆滚滚小姐

小熊洛拉

一群女孩嬉笑着走进店里，其中两个背着硕大的相机，她们叽叽喳喳地在讨论今天拍的照片。京屿注意到坐在窗边穿着绿波点裙子的女生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睫垂着，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一般，瘦得令人心疼。

京屿趴在前台听她们聊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她们是来岛上拍一套还原名画的复古照的。

摄影师喊京屿再来些啤酒时，“绿波点裙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推开木门还没走下台阶，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是不是吃坏了？”

“别担心，不是你们的问题。”她站起来，对京屿躬了躬身，“抱歉把台阶弄脏了……”

“没关系，我会收拾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小团队每天都要到京屿的店里，而每一次聚餐快要结束时，那个叫汤灿的女生都会跑出去吐上一番。

摄影活动结束以后，她们没有再来。京屿跟柚木去小岛唯一的邮局买新年纪念邮票，刚走到转角就听到一声尖叫——

“有人昏倒啦！”

京屿认出来，那人是汤灿。他挤进去将她扶起来，把她背上车。车子刚发动，汤灿就稍稍恢复了意识：“不用去医院，只是低血糖而已，带我回你们店里吧。”

“我想吃甜的，软软糯糯的……红豆年糕！有吗？”坐在小店的吧台前，她问京屿。

“嗯。”

“好久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咬了一口年糕的汤灿抬起头对京屿说，“有……六年了。”

“那么久？”

“嗯。”汤灿点点头，突然问，“我现在算是好看吧？”问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有些羞怯地笑了笑。

“嗯。”

“我以前有个外号，你一定想不到，他们叫我圆滚滚。”

不外乎是因为比起同龄人，汤灿要胖许多，看上去就像个圆滚滚的球。汤灿为此一度自卑，只有跟她一起长大的竹马常安慰她：“我觉得这样很可爱啊，灿灿最可爱啦。”

那时汤灿总和竹马一起写作业，作业写完了，一起工作的大人还没回家，竹马就会给她煮外婆送来的年糕，和红豆汤一起煮出甜丝丝的香气。她吃了多少碗红豆年糕汤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记得自己是班里最胖的女孩。

青春期的时候，汤灿开始疯狂地减肥，偶尔忍不住多吃一点，就要抠喉咙把它們都吐出来。到后来，这种呕吐成了一种病态的惯性，只要吃下东西，嗓子就会痒得难受，然后就不得不吐出来。

十九岁的夏天，汤灿彻底瘦了，脸颊脱出好看的弧度，眼睛也大了，能穿下所有喜欢的衣服。她曾经想得到的一切，赞美、男生渴盼的目光，如今唾手可得。

她的一个男朋友在看她的中学毕业合照时，把班上最漂亮的女孩认成是她。

“如果我胖成这样呢？”她指着还是圆滚滚时的自己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她留意到男生眼里掠过一丝厌恶。

大概再没有一个人会像竹马那样真诚地赞美圆滚滚的她了。

汤灿喝完最后一口红豆汤，竟然没有了呕吐的冲动。她掏出手机递到京屿面前，那是一张草坪上的婚纱照，照片上的男生笑得一脸阳光，女生算不上瘦，却也匀称可爱。

那是她的竹马。

“他今天订婚。”她的声音苦涩，眼底腾起一层薄雾，“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呢？”

“如果是你你会开心吗？”京屿反问她。

“也许未必。”一直郁郁寡欢的汤灿沉默半晌，长舒一口气，“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会成为现在的自己……世界是公平的，得到总伴随着失去。”

（步步清风摘自《爱格》2017年第2期 图/果酱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