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忆先师贺天健
2017-06-05邱陶峰
□ 邱陶峰
心香一瓣
——忆先师贺天健
□ 邱陶峰
有一次,贺师在教我们书法时,由“书画同源”说到吴昌硕先生的学画过程。吴氏50岁时,开始致力于绘画,曾问道于任伯年。任先生指点他:“以你自己写石鼓文书法的本领,运用到画里去,效果一定很好。”就这样一句话,经过吴昌硕先生的努力实践,开辟了蹊径,奠定了基础,后来居然成为一个大画家。虽然,任伯年先生一直没有称吴先生是他教导过的,而吴昌硕先生到老,一直称只比自己大四岁的任伯年先生是他的老师(任伯年1840—1896、吴昌硕1844—1927)。所以,贺师说“崇道”就要“尊师”。他还说:“学习是一步一步提高的,到了某一阶段,觉得老师不能够为你解决问题时,你尽可以再找一个高明一些的老师去向他学习,但千万不要因此而看不起以前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敬之’,我们应该记住这句老话”。
贺师自己终身敬重他的老师,虽然他的成功基本上是靠惊人的毅力自学苦练的。他在八岁的时候就喜欢学画,开始是自己摸索画山水,请祖母向人家借来旧画临摹,或是结交附近裱画店学徒,夜间借画来通宵临摹。九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位画人物的传神画师孙云泉。孙老师先教贺师练眼力,近而练心、练手,所以贺师的人物画根底扎实。后来他常常怀念孙老先生,在他的许多有关学画的文章中,流露出对这位先生的敬佩和怀念。
贺师对于同道,亦相处甚洽。1933年,陈定山先生从绍兴回沪,看到贺师的一幅摹王子猷的人物画,有题句说:“……我自会稽来,思君若羹面。见此如见人,写从贺天健。妙手偶得之,画师真不忝。癸酉初夏予从会稽来,见此妙绘戏题俚句。”可见,他们之间多么的互相推重鼓励!
新中国成立后,贺师有一幅两米多的山水画,画得气势非常雄伟,林风眠先生看了对他说:“贺老,看了你这幅画,如饮老窖陈酒,其味醇朴。”后来,贺师却逢人便说:“我这幅画是赵延年同志教我把炭条绑在竹竿上,才顺利地起好稿,解决了问题。”1955年秋,贺师画了一幅《春夏间农村风光图》,描写农忙期间,农村现场在田间设立临时托儿所。在这幅画上题有:“托儿所阿姨与小孩,系邵克萍先生为我制稿。”从这些可以看出,贺师对新生活和同志之间的态度,既是虚心学习,又不掠人之美。
贺师对待学生,既严格,又爱护。他教学中一点一捺的书法示范,一树一石的教学临摹,一家一派的讲述源流;并且,更要求学生注意在品德、学问、生活等方面的修养。“人品不高,笔墨无方”,这句话是他常常叮嘱学生的口头禅。回想在“百劫河山余泪尽”的敌伪年代里,他不俯权势,只是“天不绝粮能换画,地留一角得安身”。那时,他在“孤岛”收徒授画,“人言海母虾为目,我种桃花蹊有阴”,他力避以本人蹊径影响学生,而是“力主五代两宋法度精神,严矫乾嘉卑陋之弊”。在困苦的条件下,他明确要求学生为国画起衰振弊。1950年,值贺师花甲之庆,几位日常相聚的同学,大家心情非常愉快,共约举觞祝寿。贺师每人酬以一画,题诗中谦虚地说:“何才何德堪相长,不尽惶惶抚厥身”。师生之间,是多么的尊敬和爱护啊!真是“人生难得是情亲”。
贺师在绘画理论和艺能技法上,有他的独到之处。理论指导实践,实践中对传统要能入能出,从而溶化为自己的东西。贺师认为:一个没有艺术修养与艺术习作经验的人,哪里会晓得“个中甘苦”“事非经过不知难”。其写出来的艺术评论,多少是“隔靴搔痒”。他主张艺术理论家最好要由艺术家来做,并且鼓励学生们必须理论与实践并重。他在数上黄山之后,研究了黄山画派和黄山,不能自己。1957年,他写出了《黄山派和黄山》,其中得出了“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的概括论断。1961年,又发表了《中国山水画的皴法美》等文章。
贺师在国画创作上主张质量与数量并重,创作与研究并进。他数十年如一日,勤奋不辍,对自己的创作要求很严格,从不自满。他曾提到,小时候孙云泉老先生常说的话:“要防止动笔时不转念头,不用心思,画出来老是一个面貌,成为一种习气。”老先生们称之为“结壳”。所以,贺师常要求学生们在作画时,要自我意识到是否有“结壳”的倾向,不要自己以为成了风格,因为自己作品有了习气,在欣赏别人的画时,也是喜欢这一种派头或习气的画。这就是创作中无意被“壳”束缚,必须要迅予破“壳”,来个解脱。因此,在学画时,不论你是学古人或今人,或自学,都要随时研究自己这样学的益处和害处。他说自己画了数十年的画,的确不知结了多少“壳”,摔了多少“壳”。而自己不能发觉已经结了“壳”,才真是可怜的。学传统的,要在传统上开花而又加以消化。我们将他各个时期的作品加以比较,觉得贺师作品的时代感很强,紧跟时代,在韵律、风味、格调上随着时代都有变化,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
贺师叮嘱对于“粗制滥造”的作风必须消除,同时,学画者要有自己的主张和目标,不能今天画这,明天画那;东学西学,好似“游魂”,以致最终变成“一技无成”,应加警惕。但学画的人,又不能为哪一家哪一派所束缚,应该有自己创稿的本领,这就在多摹古人作品之外,向大自然学习,饱览饫看,造化在手,才有自由。否则变做“附影子”。他把“结壳”“游魂”“附影子”等弊病,视为创作中的障碍,必须突破障碍,方能前进。
贺师的画稿诗篇,紧随时代。上海在孤岛时期,四郊多垒,他认为画人的生活,便是尼姑清苦寂寞的生活,那时,他借笔墨以写其抑郁之气。1946年抗战胜利后,不为物囿,心情舒畅,乃有《河山还我图》《关山图》等伟丽精工的杰作。新中国成立以后,环境和心情的变化,使他禁不住高唱“党怀宽若东西海,国计光同日月辉”“快把艺能争上游”的歌声,获得了勇气和力量,创作了许多新作。继又在“岁岁东风日日喜,今年更好更精神。自然人事皆可喜,为君击拍且鼓唇,盲者明、睡者觉”的岁月里,以其深厚的笔墨基础,不顾一切地追求新的东西,追求反映新时代的东西。他画了水库、公路、汽车、电线、现代化的楼房,以及现实生活中的人物。这对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画家是不简单的。在这伟大的时代,贺师学习得好,改造得好,创作得好,没有辜负时代的哺育。今天,我们要学习他的砥砺自守,艰苦学习,热爱祖国,紧随时代,创作出有生命力,能反映时代精神的作品。
《松溪幽居图》贺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