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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峰

2017-06-05谷雨

彝良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爸爸妈妈

谷雨

一、伤逝

朵儿蒹葭学院毕业后,保送中国科学院,在北去列车的窗口,飘散着同学们的眼光:祝福的,叹息的,羡慕的;朵儿故作轻松调皮,向同学锐声叫道:“嘿,我永远爱你们!”说完挥挥手,对送别的同学灿然地笑。朵儿喜欢笑,她的笑靥里永远有忧伤,这伤只有天昊看得见 ,因为只有他在班上第一次和朵儿擦肩而过时,说“你是牵牛花盛开的蓝朵”,可天昊现在消失在夜风生凉的秋。

分明不能 ,偏要去想,这是朵儿留给天昊的记忆。朵儿和天昊相识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那时朵儿刚从家乡的凤竹中学转上市蒹葭学院,走进教室的一瞬间,男生中有几双眼睛盯得她脸上热辣辣的,后背也沁出了冰凉冰凉的东西;但有一双眼睛却清澈如水, 朵儿将心浸透在那目光里,在座位上慢慢安宁下来。

“新来的同学李朵儿,大家关照一下。”男班主任的目光从眼镜架上空投到朵儿那边,朵儿心里暖暖的。

“嚯,面若桃李,冷若冰霜。冷美人儿!”下课了,瘦高个儿的男生晾衣杆似的在教室门口斜睨着朵儿 ,坏笑道。

“看来‘周公吩咐我们一起照顾是很难的。” 原来男班主任姓周。一肉球样的矮个儿男生随声附和着。

“那我们都摆一个pose,她看了谁一眼,谁就…… ” 一男生畏葸的眼神仿佛把朵儿剥了个精光,她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贪婪的目光。

“哈哈哈,有道理!”教室门外的笑声穿透了朵儿的耳膜,他仿佛听到了焊接钢板时,空气被切割的声音。

“你们……”朵儿只觉得一阵昏厥,话不成语,趴在桌子上啜泣起来。

“哎哟,饶命!”眼神畏葸的男生的声音。

“谁不知你跆拳练到黑带了,英雄救美——手下留情,我的妈呀!”肥胖的男生求饶道。朵儿抬头,惊异之余看见两位男生被反剪了双手,痛哭流涕地半蹲在地上。

“你小子有种,天昊,你等着!” “晾衣杆”悻悻而去。天浩,就是刚才那位让朵儿心性如水的瘦高个儿男生,只见他向朵儿投过来温柔的一瞥,将黑色休闲外套顺手搭在肩上,给朵儿留下一个清瘦洒脱的背影 。 十七岁,花一样的季节,朵儿盛放得像老家破壁残垣下牵牛花的蓝朵,但她只愿奶奶慈爱的目光编织成栅栏,爷爷伛偻的身躯疯长为长城,妈妈的呢喃永远斜织出春雨 ;但唯有爸爸那双坚强有力的臂膀,在朵儿六岁时就失去呵护自己的温度。

一个个黑漆漆的夜晚,梁子上的夜风在低吼,朵儿怕黑夜,更怕走夜路,白昼刚合上眼,朵儿就粘住奶奶,如影随形;奶奶念叨着:停电了,爸爸快回来,快给朵儿送亮光光来!记忆中外出跑小生意的爸爸回来了,总给朵儿捎回一小背篓的欣喜:红顶蓝脖子,一碰就咯咯落落的山鸡啦;顶大浑圆的山梨,咬一口,蜜汁顺着嘴儿一溜线滑下来滴答滴答!粉色小花布裙裾上,绣上的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不识几个字的妈妈,将朵儿搂在怀里,脸上漾开了花,说。那时爸爸的身躯如大山伟岸沉稳,在那个山茶花开得绚烂的清晨,在南瓜花被奶奶掐来煮出奶香味莲渣撈的午后,刚上幼儿园的朵儿一想到爸爸的小背篓,就能在院子里、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面前如数家珍,露出骄傲的神情,引得小朋友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她疯跑一阵,那时她快乐得像撒欢的小牛犊。朵儿觉得爸爸的爱如乡间田野的风,也如叶片上安静的阳光;许多年虽然自己踽踽独行,乡间的风清新而又潮润,浸润着朵儿,一路走来。在朵儿六岁时的一个雷雨季节 ,一夜雨大风狂,拽断了电线,凤竹村相邻几户人家相继陷入了黑暗,这几个晚上,朵儿是在奶奶哼鸣的儿歌中进入梦乡的。过了几个黑漆漆的夜晚,爸爸回来了,他找来木楼梯和工具,把朵儿的亮光光送进了家门。爸爸是村里古道热肠的人,在露湿的玉米地里来回继续细心查找邻居住户的电灯迟迟未明的原因,发现一段因碰线短路燃烧过的高压线悬吊吊的,爸爸欣喜中难掩一丝心悸。邻居家十七八岁的小儿子扶着木楼梯,爸爸沿着水泥电杆唰唰的往上爬,听爷爷讲,这根水泥杆子是一位精悍的韩姓汉子带了一对人马,从大街上沿路栽上村子来的,那领队的和爷爷攀起亲来,说他们转宗李姓,论辈分是朵儿的二叔。就这样从他们电杆队到来之时,所有伙食就在朵儿家打理起来。当门前菜畦里的水泥电杆栽好的时候,爷爷、奶奶和朵儿心里都亮堂起来了,妈妈说终于可以在亮晃晃的电灯下看“人在画中游 ”,“三姐在水上走”了。当朵儿关上记忆的闸门,一抬头,见爸爸沿着自己宿命中的那根水泥杆子,已经爬得老高老高,高得阴霾的天空像是向他张开的无形巨网,高得爸爸的头发忽然就着火嗤嗤地冒着红色的火焰,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爸爸的身躯定格了一瞬,火焰熄灭,一切陷入死寂,爸爸绝望地叫了声“朵儿”,高大的身躯在门前的水泥汀地板上砸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邻居仓皇的身影在爷爷、奶奶,妈妈的恸哭声中遁逃。

其实,半年了。朵儿不在身边时,爸爸的心情阴郁得像刮不尽的黑锅底,渗不进一线光。有好多次他想到幼小的朵儿蹬着小脚丫,嚎啕的场景,就想抓住那个身影,那个在眼前晃动着的胡子拉碴的傻大个男人,用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胸膛,或者至少要揪住他的头发往死里掼,或者抡扁他迷迷瞪瞪牯牛样的双眼。可是这一切还在脑海中纠缠时,这声沉重的叹息唤醒了沉默的大地,结束了一切,救赎了他自己在痛苦中飞升的灵魂。

爸爸走得轰然,又走得如此安静。一切在淡淡的艾蒿味里过渡。光阴僵硬了妈妈的浅笑,蹒跚了奶奶的腿脚,洗白了爷爷的头发。清苦的日子,朵儿在乡间的山风中成长。高坡绿草如茵,他有时见高坡山花流泪,有时对谷中月儿沉思,有时对江中的鱼儿浅笑,朵儿是风轻拂着的山花,也是雨浸润着的山果。一转眼,朵儿在风竹念完了小学,虽然朵儿报考了本地凤竹中学,但妈妈四处托人,将朵儿转到本市蒹葭职业技术学校,他想让朵儿成长为一棵冬青树,早些删除山谷的记忆。

朵儿起身走到窗前,初秋的夕阳透过窗棂,温和地舔舐着她的脸颊、发梢;拾掇好心事,朵儿盈盈的泪光渐渐风干了。她将课本收好,朝同桌浅浅一笑。

“嗨,你好!我叫黄鹂。我们一起食堂打饭去吧?”黄鹂性格爽朗 ,伸出长长的胳膊揽着朵儿瘦削的肩。

“哎。你好!”朵儿莞尔一笑。

“他们就是疯仔。今天不是欺生,而是他们欢迎你的盛会!我心中的男神——天昊,是不是很,酷毙了吧?!”黄鹂笑了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朵儿怔了怔,澄澈如水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二、初阳

一晃半年快过去了,朵儿很快适应了三点一线的住校生活。周末走在校园明净的晨光里,花棚下的三角梅正怒放着少男少女火红的青春。朵儿在这段日子里,没少想家里。她担心着妈妈,妈妈好不容易学会了自行车,去乡街子赶集时走过那一路的风雨,一路的辛酸。一次妈妈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去浅水湾赶早市,走到岔路口,只见一个男人斜签着身子,坚挺着男根,光身身地挡在她面前。妈妈又羞又气,骂了几句;可眼前这男人,甩甩一部蓬松的乱发,乱发下乜斜起一双眼睛,瞪着天空嘿嘿干笑;妈妈捏着刹车,又急又恼,再骂了几句“畜牲!”;那癫狂的,介于人与动物间的东西非但不挪步,反而腆着脸凑近了半步。妈妈鼻子一酸:想起自己男人在世时,夫妻每逢赶集就驾着摩托,双进双出,虽说挣钱不多,但是有说有笑,也够羡煞人的,奈何这光景……

“我操你妈的,让开!”正当妈妈骑虎难下之时,姨爹从后面赶上来怒喝一声。

那男人竟然顺了眼,讪讪着,随手摘下一片阔桐叶,档住下身,一溜烟钻进马路边的茂林。

“二姐:没事了,走!”姨爹在后面半安慰半提醒地说,妈妈握住自行车龙头,还在嘤嘤啜泣,姨爹沉默了一会,说:

“别哭,泪水迷糊了眼睛,看不清前方,娃都巴望着你呢。”说完紧登了几转踏板,直簌簌地往前走了,妈妈抑制住悲声,奋力踩了几脚,跟了上去。人生多艰,妈妈不会说这些话,可她是用自己的宿命体验着一切苦难。忽然,耳畔一个朗润的声音将朵儿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是有丁香般的惆怅——丁香般的忧伤;像飘过丁香般的,我身旁飘过这女郎——”一位高挑的男生,深情地吟诵着戴望舒的《雨巷》,正向朵儿走过来,别说这抑扬顿挫,在晨风中真正撞击着朵儿的心坎。朵儿不想躲闪,眼前一双清澈的眼睛,渐渐地漾起了笑意,这张眉清目秀的脸只属于天昊一个人。

“朵儿,我知道你的属相。信我吗?”天昊狡黠地眨巴着眼睛说,

“变!“随即从白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朵蓝色牵牛花,在朵兒的眼前晃悠开来。

“别闹,天昊!”朵儿嗔怪似的别过脸去。

“别见气,你属牵牛花蓝朵!”天昊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朵儿白皙的渐渐泛起红晕的脸,半哄半涎地说。

朵儿“噗嗤”一声笑了,她的笑水莲花般娇羞。

“雨过天晴,朵儿属于阳光了,嗯——”,天浩顿了顿,在初夏的晨光里,他忽地安宁下来,这种安宁来自昨晚被鹂子揪着去看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耄耋之年的阿里萨叫船长挂上霍乱时期的黄旗,逃避了世人的眼光,既然所剩时日不多,他心安理得,颤颤巍巍,搀着满头银发的费尔米纳-达萨在船头看高天远逝的流云。“执子之手,岁月静好,他们相拥的宁静是至福”,天昊想。“天昊哥,冷,下雨了吧?!”鹂儿说着,扎马尾巴的头倚在天昊胳膊肘上。“看你得瑟!这样的电影适宜陪她看吧?,可她不是眼前撞进怀里的人儿!从前的假小子不经意间长成野丫头,谁在操纵着一个女子的嬗变?”天浩嗅着鹂子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发梢,想。在暗夜里,他的脸上绽开了俊朗的笑容。“朵儿,朵儿,为什么撞进心里来的是你?……”,天昊想着,胳膊肘已被鹂子拉扯了几下,俯下头,眼前鹂儿明亮的眸子里,注满期待。

三、叶嫩

周公铁青着脸,找天昊谈话,事关处分通告。都是昨夜翻墙看电影惹的祸,零点时分和鹂子原路翻回。看她猫着腰,一溜烟闪过女生宿舍门前那道茂密的灌木丛,直到301门缝扑腾出一簇浪花样的灯光,朵儿清瘦的身影在浪花里忽闪一下,随即“你真行啊,夜莺姑娘!”,朵儿的声音轻轻溅落在夜色里。天昊才觉睡意袭人,掉转头,在夜色里紧走几米,一拐弯来到B栋,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男生205宿舍门,“蓬蓬蓬!”敲了几下,没人应门;夜风凉,天昊一激灵,耳朵紧贴门上,但听“晾衣杆”的鼾声,如童年时家门前那铁匠铺里的鼓风箱,节奏舒徐地拉响;其他,娘的,装逼,悄无声息!天昊想回家,但思想畏葸在老爹深度近视眼镜后严厉的余光里,更怕由此牵出鹂子,他倚着宿舍门外的憩园景观石,迷迷糊糊竟然进入鼾梦里。

“你妈的,夜不归宿,睡死!”天昊呼吸开始急促,耳边惊雷般乍响。睁开眼,“三大名捕”之一的铁柱保卫,已一把圈住自己的衬衫领口;快嘴的女宿管叉开双腿,愣着眼,站在眼前。还好,预备铃还没敲响,魔法的匣子里钻出的学生,更多往食堂方向走,偶有朝憩园走来的,渐渐围拢过来。

“放开!”天昊怒火中烧得像地下运行的岩浆,僵持,挣揣,明亮的眼喷着恨的火苗,天赐良机,绝地反击啊!

“爱上你是我的罪——”“晾衣杆”凯文狎昵的歌声,戛然而止。他干瞪着眼,定定一秒钟搞清状况,地上不知是哪来的一块墨绿,晾衣杆一脚飞踹,扬起的西瓜皮,恰好自由落体砸在铁柱头上。铁柱圈住天昊衣领的手总算一下松开。跑!“晾衣杆”只有一个意念,一溜烟跑进教室。

“小兔崽子,站住!”铁柱保卫喝道,可是拨开眼前的人丛,得花时间,而且眼前这个浑小子,在眼皮子底下开溜咋办?

“我告诉你,你执法犯法!去校安办咋办都行。”天昊说着,心里笑开了花。

“请—?”他捋了捋头发,很绅士地伸出手臂说道。铁柱悻悻地跟在天昊身后,去了校安办。

晨会上值周领导肖副校长,腆着渐渐隆起的啤酒肚,铁板上订钉似的铿锵有力地宣告处分通告很明确。天昊觉得好气好笑,明明“一言辞”,但猴杀的,总是在关键时刻,来一个语调的大遛弯儿,让人忍俊不禁!

“校安办查证落实,512班天昊夜不归宿,和保卫对峙。经学校行政研究决定——给予512班学生天昊,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处分!”当班上同学的眼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天昊觉得自己虽然也无数次憧憬过明星梦,但不是在此时当暴徒暴露在聚光灯样的眼光下。特别是朵儿那一袭飘逸的黑瀑布在前面转过来,她像小鹿投过来受伤的一瞥时,天昊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心沉,心冷,心疼。鹂儿则耷拉着脑袋,只看见她后脑勺翘起来的黑亮的马尾巴。晨会后,学生沿走廊鱼贯而入教室。此时,面临的暴风雨,都写在眼前周公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上。周公声如洪钟大吕,他那声音从鼻腔里蹦跶出来,就像你来到壁立千仞的山崖前大声呼喊的回响。

“这样高大全的老班,咋就横长了对称的两撇浓墨般的胡须?多少有点滑稽,但可能在年轻时和痞子群殴,也因此更有撼山岳的气势。”天昊偷睨着老班,暗自佩服慨叹。

“你站直——听好!晚上你父母下班后,把他们叫来。否则,别来见我!”周公那两撇胡须在唇上跳动着,同时他打开了音箱共鸣器,话说得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四、惊蛰

下午放学后,天昊在街上一路转悠。穿过如织的人流,想象此时妈妈满面桃花,在厨房里如鱼得水。炒锅滋滋地冒着油烟,她唰唰铲起的青椒肉丝热气腾腾,接着朝客厅大声喊:

“哥们,开饭!”话音刚落,万叔叔敏捷的身躯就会蹿进厨房,边端起盘子边赞口不绝“操铲铲的女人,超级巨星!”。姓万的才气逼人,一次他在家里神吹海侃获得全县摩托车飙车大赛冠军时的情形,妈妈眼睛里倏忽着明亮的光,这种光彩,天昊在朵儿眼睛里经常捕捉到,一位半老徐娘眼里闪耀着少女少见的光辉,脸上荡漾着朝晖般的光晕,这是女人半世回眸的传奇。妈妈在大学时和万叔叔是同学,她是班上才女,万叔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很清秀。前些年万叔叔在外县,去年离异调回家乡,并且和妈妈成了同事。他在单位虽然不是领导,可是哪里一站,都是玉树临风,他聚人气,站在哪儿,总有一帮女同事围住他,翻来覆去问着同样的话题,这些都是妈妈回来时跟爸爸瞎叨叨时说的。谁知他俩惺惺相惜,朝夕相处中竟然将天昊和老爸弃置不顾。天昊站在客厅里,恨恨地咬咬牙,转过身去。他早就觉察到成年人微妙的心理:妈妈三天两头叫万叔叔到家里做客,这不是猫腻?妈妈一向反对爸爸投资煤矿,而爸爸一意孤行,经常外出,洽谈煤矿业务。即使爸爸偶尔在家,空气也凝滞得如一潭死水。后来妈妈和父亲大吵一架,摔门而出,和爸爸离异后,在外面和姓万的租住。 “这是他们最好的时代,也是天昊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种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天昊忽然想起上课时看过狄更斯<<双城记>>,撇开法国大革命的背景,他觉得这话是目前窘境的至理。他不想去出租屋找妈妈,更不想打爸爸的电话,半年前的一幕浮上眼帘:爸爸的煤矿运营直线下滑,在接到煤矿整顿兼并通知时,三十万的周转资金不翼而飞。而且财务部的吴媚,这几天没有上班的影儿,爸爸打电话四处问询,杳无音信,爸爸气急败坏将手机砸在地上,反弹的手机恰好砸中开门回家准备取衣服的妈妈;她“呜——”地哭了,捂住脸,跑出家门。随即晴天里一声霹雳般的怒吼滚在妈妈的身后:

“给老子滚!——”

天昊看着这一切,蹿进厨房,操起那把雪亮的西瓜刀,随即朝手臂上一阵狂乱挥舞,殷红的血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慢慢地浸透了衣衫,在白衬衣上妖冶地绽放;没有疼痛和恐惧,只有一种释放后的快感,这每一滴血都是父母爱情的见证呀,他们的爱情既然只是一场玩笑,那么生命也是一场儿戏吧。

“昊儿——你傻呀!啊?!”随即耳边傳来父母痛彻心肺的恸哭,天昊回头看看父母双双站在一起,将自己拥入怀中,他的笑在嘴角恣意地盛开,又挟着些许嘲讽。此时,春雷霹雳刺破乌黑的雨云,惊醒蛰伏在黄土地里的虫子。

五、碎片

往事如风,不堪回首,年少的心已经稀巴烂。再想想“周公”交给自己的差事,只在大街上踯躅。午后灿烂的阳光炫得人睁不开眼,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街口切割出一方瓦蓝。沿街口直走下去到了广场,抬望眼,层层舒卷自如的白云还是瓦蓝的底色,极目远眺,儿时父母携着自己烈烈的欢叫,此时像梦境镶嵌在阳光里透亮。水果店里的老板,躺在椅子上梦回逐浪沙滩,香蕉、苹果和梨在黯淡的叹息里怀念着光鲜。从广场往左拐,绿化树间筛下阳光碎片,天昊很想将这些碎片捡拾回家,但他们将天昊瘦长的身影镀上片片金辉。

“嗨——昊哥,你真让人好找!”天昊回头,见鹂儿就在身后偏着脑袋凝望着自己。

“鹂子,你跟来干嘛?”天昊别过脸去。

“事出有因呢,不是吗?”鹂儿执拗地紧跟几步问道。

“不干你事,真的!”天昊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男人的担当,即便破釜沉舟换不回百二秦关,也是这样。自小长大,他知道鹂儿就喜欢他这种百折不回的气概,在院子里他打跑了多少想欺负她的男孩子。

“你不回吗?”鹂儿又问。

“去哪里?家不想回,学校也还不行。快中期考试了,你回校”天昊忽然为鹂儿做决定。

“不嘛,我们兜兜风,醒醒脑吧,一会儿回,不耽误上课!咋样?”鹂儿笑说着,天昊也忘记了烦乱的心绪。年轻人烦恼来袭和快乐逆袭的事情常有发生。

“好嘞——!”说着,天昊想起老爸的雅马哈就泊在广场,于是他俩快步折回广场,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动,轰油门,带住刹车,朝竣工不久的星星河大道疾驰而去。

“哎——你们等等!”朵儿呼喊的声音,随风而逝。原来晨会时,“雷公”与天昊家长联系不上,下午不见了天昊的踪影,就特意叫班上的同学查看一下天昊的去向。当时朵儿和鹂儿都站起来,全班落下“哈哈哈”的一片笑声,朵儿脸上顿时腾起一阵潮热;鹂儿挥着修长的手,叫到:

“有一种怪物,大家从来没见过哈?——”

“啥?鹂子捣鬼?!”男生哗然,女生投过来一瞥亮亮的目光。

“就是眼前的大惊小怪!哈哈哈——”在一片欢腾中,朵儿着一袭蓝裙和鹂儿罩一身白衫外套背带牛仔,一个恰似水莲花温柔,一个娇俏休闲,一前一后,走出蒹葭校园。

朵儿在拐角处张望片刻,谁知就不见了鹂儿的踪影,待鹂儿和天昊都出现在眼前时,倏地,他俩的身影又像一道闪电消失在眼前。朵儿急忙叫上出租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如果爱——它可以重来,让我为你放弃一切——”关喆煽情的歌声从耳畔,呼啸而过。

朵儿此时执着一念,那就是跟上他们,仿佛此生就是永诀。鹂子沉浸在一种失而复得的欢欣里,意识里模糊了同来的朵儿;天昊这两天满心歉疚,他想躲着朵儿,潜意识的逃避,有时真成永恒的回忆。

六、湿地

风呼呼地掠过脑际,疾驰在星星河大道上,眼前的一切都像浮动在空气里。是放松,解脱,还是一种出逃的突围?天昊眼前闪过朵儿的目光,如此悠远落寞;老爸和老妈永远南辕北辙,无休无止因争吵而暴怒的脸,而当一切安静下来,仿佛一切回到他们的原点,然而他们浑然不知昊儿回不到最初。原来存在会是幻象,存在哪里来的合理?鹂子在身后,双臂紧紧环住自己,一次际遇,竟然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和自己共进共退;可是,这不是自己需要的,怎么会让她有生死相依之错觉?好好的两小无猜多好,长大了想要的也止于兄妹情谊。这环住自己的,简直是禁锢!

“呜呜——”尖利的喇叭声,划破自己的思绪,一辆大货车,直逼眼前。

“昊哥——哟!”鹂子在耳畔锐声惊呼,像儿时在院子里遇险时的呼喊。

左转,急刹,眼前一切来得生猛,飞升的是灵魂或者身体,一股滚烫的岩浆渗透在自己的脑际。

“昊儿——你快醒醒呀!爸妈对不起——”涉过层层雾霾,隐隐约约传来妈妈的哀嚎。

“你别嚎,看看我的鹂儿啊——医生,求求你!”邻居何叔叔为何这样无助?我可以帮他的。天昊挣揣着,想站起来,可是眼前一袭白,一滩殷红,河边这片湿地,呜咽着河水人声。咋如此心沉,心凉?鹂子?呀,犯罪,地狱之门向自己敞开!此时,天昊血往上涌,眼前一片漆黑。

当天昊出院时,爸、妈站在身旁,妈妈俯下温暖而疲惫身子,给自己披上外衣,爸爸收拾好医用物品,沉甸甸拎在手里。一家仨,慢慢走出病房。

“出院了,你最想去陵园看看鹂子吧?”医院门口,朵儿不知站了多时,她迎上来眼里贮满期待说。

“嗯。”天昊应了声。

“我陪你去吧,好搀着你。”朵儿眼睛里忽闪着焦急说。

“不用,谢谢!”天昊说,冷冷的。

“有些事……那——再见!”朵儿,看看远远跟上来的天昊父母轻声说道,转身离去。

“这妮子,不是说已经保送中国科学院了吗?来干嘛,真是!”妈妈悻悻地说。

此时天昊抬头望望远方,天边一抹红霞淡退,一点向往,一丝贪念慢慢打蔫儿,青黛的鹰山静穆在暮霭里,那本是一座青春之峰,在欲与火的纠缠里黯哑寂灭;一朵莲正在盛放,那里贮满祝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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