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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软肋

2017-06-05猎猎清欢

课堂内外(高中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网吧母亲

文/猎猎清欢

年少的软肋

文/猎猎清欢

我冲他大喊,你慢点,我可不想死在这。

声音被卷碎在江上的风里。

他隔着头盔对我说『好』,然后继续加大油门。

摄影/JessieYu13- 模特/谢治勋

2008年的初夏,当汶川救援和欢庆奥运的消息传遍这个国度的大街小巷时,我和林深还是坚定不移地每天去网吧通宵,以此打发掉夏季烦闷又冗长的夜。

第二天清晨,我们会用余下的钱在城东的早市共吃一碗牛肉面。我和他对着一碗牛肉面打盹时,油光可鉴的脸映在热气腾腾的面汤中,显得格外憔悴。

吃完面,我们沿路一直返回城北的合院。那时,蝉鸣如雷雨声般沉闷旷远,正在一分一厘酝酿着盛夏的来临。而身后遮天蔽日的法桐却因为缺水过早枯黄、凋落,占领整条街道的梧桐叶把那个夏天渲染得过分萧瑟,营造出了离别的味道。

很多年过去,在我经历过许多次离别和重逢之后,才惊觉这世间的种种事情,在未发生之时总会初露端倪,给人些许暗示。那些所有当初不能接受的巧合,在之后看来全都是命中注定。那个夏天不合时宜的萧条氛围,或许也在暗示着我和林深的分离。

那个夏天像汗一样从旅人脸颊上偷偷流走的时候,林深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于是他连夜收拾好行囊,准备奔赴远方。离开小城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即使透过厚重的玻璃窗和盛夏的氤氲空气,我还是能感受到他激动中的些许不安,所以后来我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为他买了两大罐饮料,递给他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一直目送着载着林深的绿皮火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再一个人骑着单车回家。那个傍晚,夕阳沿江落下,映出一片晚霞,衬托出江宁路上我的单薄身影。

骑着单车回去时,我的内心一阵酸楚,那种感觉就像是生活被人撕开裂缝,掏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即便那时我年轻得不足以分辨我和林深的友谊到底深刻到什么程度,但那个饱含萧瑟的夏天,的确是我和林深相识之后的第一次分离,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离别的味道。

2003年的冬天,天气渐凉,候鸟像被写定前程般飞往南方,而我也像被写定命运般遇上林深。

那时,父母因为更换工作,全家搬回到老家的合院里,我们家住在东屋,和住在北屋里的林深一家成了邻居。北屋里住着的,其实只有林深和他的母亲。几年前,他的父亲抛妻弃子,一个人出了远门,浪迹在外,经年不归。

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我性格孤僻,有些轻傲,整天沉浸在生活巨大落差带来的失落中无法自拔。那段时间,我常常一个人在家玩积木,或是对着旧彩电上仅有的几个台百无聊赖。当夜晚来临,白雪覆盖整个院落,世界寂静得听不见丁点声音时,那种孤单的感觉就变得愈发浓烈,几乎钻进我的每一道毛孔。

我在家里看电视时,林深常带着一群孩子在院落的雪地里捕鸟,或是堆雪人,欢声笑语像利刃一样刺痛着年少的软肋,于是我不断把电视音量加大,欲盖弥彰地展示着自己的不合群。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林深是附近几个合院的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孩子游街走巷,样子神气得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几个礼拜过去,我开始从门缝中窥探着他们的分毫举动,欣羡不已。林深似乎觉察到了这点,于是有天径直朝我家走来,我像头被惊扰的小鹿,急忙转过身去看电视。

他停在我家门前,敲敲门,然后说:“嘿,小子!电视好看吗?出来一起玩啊!”我扭捏地打开门,跟着他出去,外表做出极不情愿的样子,内心却欢脱得像只看见四月阳光的兔子。

林深的突然闯入让我坚信,在那些郁郁寡欢的日子里,总会有特别的人出现,来拯救你百无聊奈的生活。

加入林深的大集体后,我无比迅速地适应又享受着他们的一切日常活动,像条入海的龙,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处。

冬天落幕,春天如圣水般唤醒大地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聚在城东的老桑树下。那些年我们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来打发时间,比如叼着一条冰袋,在一棵大皂荚树下弹一下午弹珠;比如在秋天水位降下去的时候,用自制鱼竿在水库边上钓鱼。日子这样浓烈却平常地度过一个春秋之后,我成功跻身为这个大集体的二把手。因为,我常常偷拿母亲放在抽屉的钱,请林深他们去泡游戏厅。

2005年,城里开了第一家网吧,我还是照常从抽屉里拿钱,请一群人去上网。后来母亲终于有所察觉,于是找机会偷藏在门后,把我抓了个现行。之后我被拖到院子里褪去裤子,母亲用针猛扎我的屁股,边扎边念叨:“他们去上网,不是好孩子,你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我用余光看见一群人躲在门廊拐角,笑得前俯后仰,于是脸“唰”地一下红到脖根。之后我提上裤子,推开母亲一个人红着脸跑出去。到桑树下的时候,我才发现林深一直跟在我身后,他说:“我也常被我母亲这样,没什么,不丢人的。”

那次之后,我就不再请那群人泡网吧了,而是只请林深一个人。又过了一段时间,许多人都被家长告诫不许再和林深玩,曾经走街串巷的一大群人,只剩下我和林深两个。

那时,林深也不敢来家中叫我,每次要找我的时候,他都只站在门廊处,用舌头发出“嘚儿嘚儿”的响动。我听见声音,就会卷起裤腿,一个麻溜跑出去。

自从镇上开了那间网吧之后,每年除夕,林深都不再回家了。他的母亲也不过多管教,只是任他为所欲为。

那个时候我很羡慕林深,我觉得没人管教是件让人自由到幸福的事情,放纵不羁是年少时心驰神往的风度。

2008年我们中考,林深在考试前一个月收拾东西回家,放弃了学业。在那段青春里,我对林深几乎是顶礼膜拜,因为他几近做完了所有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他在人前异常放纵,在背后却又足够理智。念中学那几年,夜里他常常一个人翻墙逃离学校,在外面玩到尽兴了才回来。尽管我和他关系已经好到无所不谈,但他从来不带上我,甚至不允许我有丝毫放纵的念头,胆小克制着我年少时的种种欲望,所以我对林深的话总是言听计从。

现在回想起他当时的所作所为,或许只是一个人尝够了深陷沼泽的滋味,便不愿最亲近的人也深陷其中。林深的家庭让他早熟很多,而我和他比起来,就显得后知后觉,有几分无知。

我还记得有次我和林深走在从网吧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你爸在外面做什么啊?”

他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可能死在外面了吧。”

我不知道怎样接话,显得有些尴尬。他又说:“呸!那个人渣。”然后吐一口痰。

即便那时年少不谙世事,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和他父亲之间仇深似海。而那年夏天林深接到他父亲的电话,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和他父亲之间彼此深爱。男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沉重得如大山般,只是山间夹杂着清流和绿意,丰沛充实得让人不能一语言说。

林深坐上绿皮火车离开小城三个月后,又坐上同样的一趟列车从远方回来。我站在站台,看着列车一寸一寸驶上月台。林深从车门走出的时候,整个人似乎苍老成熟了好几岁。那天,林深用父亲给的钱在小城买了一辆新摩托,他骑着摩托载我回去,我们穿行过这座城市的街道和跨江大桥。

在桥上,林深把速度加到一百二十迈。我冲他大喊:“你慢点,我可不想死在这。”声音被卷碎在江上的风里。他隔着头盔对我说“好”,然后继续加大油门。

在林深离开的三个月里,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坐在摩托车后座,江上的风透过衣领钻进身体每个角落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生活像是被唤醒了。林深总是能带我体验生活的新颖与不同,而且这种感受不会让人颓靡堕落,反而愈渐坚定自我。

念高中之后,林深去了外地打工。

2010年,我见过他一次,我们去城东的老桑树下,一路星星点点地交谈,气氛有些尴尬。

在彼此的新环境待久了之后,我发现我和他之间似乎没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了。年少时,我觉得和最好的朋友分开一个星期,就是件让人不能接受的事,而和林深两年未见之后,我发现我不再为此动容了。

我开始讨厌自己的冷血决绝,甚至怀疑自己在情感方面的缺陷,后来才明白,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成长路上人必须要面对的——从素不相识,到誓同生死,再到分道扬镳,似乎都已经被写好。《后会无期》上映时,我一个人对着大屏幕,看得泪眼朦胧。

2014年,林深用攒下的几年积蓄,在城里开了间面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开始感叹岁月的精细刀工。曾经放纵不羁的少年,也被雕刻成了为生活忙碌奔波、辛苦劳作的样子。

那年冬天我回到这座小城,林深的家在几年前已经从合院搬走了。路过他的面馆时,下着很大的雪,他正勾着背把东西搬进屋里,肩头和发梢被雪染成了素白色。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样子像耄耋之年的老者,跋山涉水来见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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