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
2017-06-05陈与瞳摄影Combo
文/陈与瞳 摄影/Combo
阿衡
文/陈与瞳 摄影/Combo
1
四月伊始,乌县进入连绵不绝的雨季。对于一个典型的南方沿海小城来说,雨季就是上天给的信号,准许人们在忙碌的一年稍微打个盹儿。
商店的门无精打采地虚掩着,流浪的野猫也都找个闲处眯着,路上偶尔出现的人,大都是些匆匆骑单车或者挤公交的学生。
已是黄昏时分,西西靠在门楣上,等着今天第一个客人到来,不管有没有人,再过几分钟她就可以收工回家。和悠闲的路人不同,西西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去弄点儿钱,她的工资原本足够衣食住行,但还要还给父亲看病时欠下的债,生活就变得十分紧巴。
此刻她心底盘算着,要不要再打一份工,反正加油站偏僻没什么车来,自己还可以做点儿零活。不过,眼下各个工作岗位都在裁人,怕是不太好找这工作。
“喂!”一个声音闯入打断了西西的思绪。
“啊?”西西抬起头,正对上一张野蛮生长的脸,冲着西西吹口哨:“嘿,靓女,还加不加油啊?”
西西回过神来,赶忙招呼。
不是卡车甚至连汽车都不是,西西有些失望,一辆摩托车能加多少油呢。
结果加完油刚想开发票的时候,来人递过一个20升左右的油桶:“喏,把这加满。”
西西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很年轻,只是因为留了络腮胡,所以看起来有些显老,穿着很旧的皮衣,以前没见过这个人。
“要去放火呀,要这么多油?”西西接过他的油桶。
“家里烤火点柴用,这雨季太长了,诶,你知道不,电视上说今年因为全球变暖,南方雨季变得特别长。”
“这个我不太懂。”西西把油桶和发票一块儿递给他。
男人走后,西西还在回想他说的话,今年雨季特别长,工作就更不好找了。
2
西西其实是北方人,五年前,她高中辍学,来乌县找在这儿打工的父亲。来了后才失望地发现,这儿没有父亲口中的高楼大厦和公主房,乌县就是一特小的小县城,自己只能和父亲挤在破旧的出租屋里。
西西在一家超市收银,爸爸给人做些杂活,日子虽然清贫一些,但也足够吃饱穿暖。
后来爸爸生病需要动手术,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又加上恢复期感染,耽误了最佳治疗期,最后没能救过来。为了给爸爸治病,西西到处借钱,走投无路下,西西去了赌场借高利贷。
爸爸走后,西西需要拿每个月的大部分工资去还钱,有次发工资晚,迟了一天,几个混混就上门找到西西。那时候她在洗车场工作,老板怕她再惹事,就直接辞退了她。
然后西西才找了现在这份工作,西西负责白天,一个大叔值夜班。因为位置比较偏僻,所以平时没什么人,只是偶尔有些卡车经过,即便来加油的车不多,但卡车加油量大,加油站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上班的时候,没等来顾客却等来了老板。他通知西西,大叔老家发大水回去了,所以需要再招一个人晚上值夜班。
西西想把这个差事揽下来,反正晚上没什么活,还能把房租省了。值班就是看个门,极少数情况下会有客人来加油,她表示只要大叔一半的工资。
老板疑惑“你一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这地儿,不害怕么?”
西西心里苦笑,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要是还交不上赌场的月供,估计下个月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没事,我男朋友可以陪我值班。”
“那行,工资照旧。今晚你先值值看吧。”
什么鬼男朋友,都是西西瞎扯的,她连个关系不错的女生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有男朋友。但是为了争取工作机会,只能出此下策,反正老板也不会半夜来检查,自己半夜把防盗门插好睡觉就行,来加油的人会按门铃。
3
依旧是连绵不绝的雨,依旧是少有人来,不过,最近络腮胡男人来得倒比较勤。
奇怪的是,他每次都要带个大桶装汽油,为加油站还没倒闭贡献了一份力量。
来的次数多了,西西终于跟他搭话:“喂,胡子大叔,你买这么多油用得完吗?”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我年纪跟你差不多,正值青春年华,你哪看出来我是大叔了?”
“哈哈……”西西笑出声来,“真不要脸。”
“噢哟,小姑娘你多大,有20岁没有?”
“我22。”
“我24。”
“看不出来啊大叔,”西西故意打趣,“你叫什么?”
“阿衡,你呢?”
“西西。”
“你有个叫东东的妹妹吗?”
“真伶牙俐齿!走了!”阿衡离开。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日子倒是平安无事。发生了,应该算有惊无险吧。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街灯都熄了,路上萧索无人。西西和平常一样早早就关了店门睡觉。
如果那个醉汉没出现的话,应该是个好梦的夜晚。
西西听到有人砸门,以为是加油的司机,急忙下去开门,却发现一个醉汉在门口握着酒瓶摇摇晃晃。想关门来着,醉汉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推搡着往里屋走。
西西这才害怕起来,她惊叫救命,但是除了几只野猫没人呼应她。
眼看醉汉就要把西西推进了屋,阿衡出现了。
当患者骨折、患有血管疾病等严重疾病时,往往需要长期卧床减少活动,导致血液循环速度变缓、身体免疫功能下降等生理状态改变,往往引起多种并发症,其中坠积性肺炎是常见并发症之一,容易导致病情加重甚至死亡[1]。有研究显示,脑卒中卧床患者坠积性肺炎发生率高达40%[2]。该疾病多起病隐匿,症状往往不典型,故临床注意预防,帮助患者保持呼吸道通畅,促进气道分泌物及时排出[3]。改良式体位引流是通过体位改变配合胸部手法如叩背、震颤等,促进痰液引流排出,具有较好效果[4]。2015年4月~2018年4月,我们对39例长期卧床患者实施改良式体位引流联合强化口腔护理,效果满意。现报告如下。
他刚刚和朋友从市区回来,以往这个时间加油站早就关门了,却听到有人在吵嚷,意识到不对的阿衡赶紧跑了过去。
阿衡把醉汉弄走后,西西不敢睡觉。她关了门还是一直缩在被子里,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4
第二天一早,阿衡来加油,看西西状态很好才放心离开。
其实西西不知道的是,昨晚阿衡并不是刚从市区回来,而是就在这附近住着,甚至自从知道西西一个人值夜班后,他每天都来附近转转。西西还不知道的是,阿衡不是来得早,而是昨晚一直就没走,他怕再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守在西西身边不敢离开。
过了几天阿衡牵了条很大的狗来,十分威猛的一只,却温顺地伏在阿衡脚边。阿衡把绳子和一袋骨头递给西西:“靓女,帮我看下‘晴天’行不?我最近要出门,没时间照顾它。”
“好啊,当然可以。”西西牵过狗,简直是求之不得,自己正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阿衡那晚的相助,就帮忙照看下狗,晚上还有个作伴的,一举两得。
这次西西当然也不知道,阿衡是听到她和老板的对话,老板不同意费钱买狗看家护院,西西自己又没钱买,才把自己的爱犬牵来。
5
阿衡每过几天来送一次肉骨头,有时还会帮西西带饭,西西打心底里感激他,就说请阿衡吃饭。
一个难得的晴天,跟老板请好假后,阿衡骑着摩托来载西西。老板冲西西笑:“还不错哦”,西西笑笑不解释。
半路经过一个水果摊,摊架没支好侧翻了,水果洒了一地,混合着昨天下雨留下的泥浆,更没什么人光顾他的摊位,年纪很大的摊主满脸倦容地站在摊边,表情无助得让人心疼。
本来车子已经开过去了,阿衡又调转头回来,挑了20块钱水果。
西西问:“阿衡同学,你一直都这么助人为乐吗?”
阿衡没说话,轰了一脚油门,摩托就飞了出去。
正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一大群学生从学校里涌进旁边的小吃街,阿衡车技娴熟地听西西指挥,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
很旧的店,西西表示不好意思请阿衡吃这个,事实上她自己平时根本就不舍得下馆子吃饭。
阿衡倒是无所谓:“吃的是饭,又不是吃店面,要求那么多干嘛?”
西西招呼老板多放香菜。
阿衡在旁边轻笑:“你跟我妹一样,小时候吃饭她也喜欢加很多香菜”。
西西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和我一样的怪癖,”又随口一问,“你妹多大了?”
“还在的话跟你一样大。”
“啊?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爸妈离婚了,我跟了我爸,她随我妈嫁到了外省。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西西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啦。不过你真的很像我妹。”
“你这么说我可以考虑下,哈哈……”西西大笑。
6
各地开始下暴雨,雨季进入高潮。街上人更少了,连野猫也跑得不知所踪。
没什么事的中年大妈都挤在隔壁小卖部看电视。西西实在无聊的时候也会凑过去看几眼,顺便听听他们八卦的内容,谁家孩子不学好啦,谁家最近又发生什么变故啦……甚至连最近消失的野猫也被他们八卦一番。
西西很无聊,但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还有两天就到还钱的日子了,她得去西城区的地下赌场,那儿可丝毫不友善。
加油站坐落在小县城东部,西西坐最长的一班公交穿越整个乌县。加上是周六,车上挤满了刚放假回家的学生,西西被挤到了窗边,也没意识到身边有什么动静。
等她到赌场掏钱的时候却发现钱不翼而飞,包底有个硕大的洞在嘲笑她的大意。
收钱的人明显已经不耐烦:“怎么,把包割破来装可怜的伎俩吗?”
“没有……我……真带着钱来的。”西西急得像是小时候写作业忘带被老师要求站在教室外重写那次,绝望、委屈又好无助。
“怎么啦……”又是阿衡。
刚才凶神恶煞的混混立马低声下气:“衡哥,她没带钱。”
“多大点事儿,你先走吧。”他冲西西摆手,“明哥那我去说。”
西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赌场的,她想起阿衡的脸,努力和刚才那个人的脸重合起来,却还是失败。明明就是一个人,可是从来都没问过他的职业,是自己不够细心吧。
7
阿衡再去加油的时候,西西把欠的钱给了他,语气也是冷冰冰:“谢谢。”还把晴天牵出来还给他。
他搞不懂她为什么转变这么大,明明是自己帮了她。
阿衡当然不知道,那些混混害得西西每日每时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她辛苦得像一只毫无价值的狗,为了还钱只能不停地打工,活得越来越没有自我。
阿衡走后,西西委屈地大哭,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不错的朋友,竟然是个生活在自己对立面的大混混,怎么不令人难过呢。
从那以后,阿衡很久都没再光顾加油站,他怕西西还膈应自己,惹她不开心。晚上睡觉前阿衡看着加油站灯光暗后才放心睡下。
西西不知道的是,阿衡虽然是混混,但是对她从没有恶意。阿衡的妹妹也不是随妈妈改嫁没联系,阿衡的妈妈在他六岁就去世了,爸爸入狱。从来都是他在照顾妹妹,那天放学他没看好妹妹,把她弄丢了。十几年前,没有监控,通信也不发达,有目击者说似乎见过有个不认识的人带着阿衡妹妹往乌县方向去了。
阿衡不知道妹妹是不是被坏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妹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阿衡心里永远的一个痛,他算半个孤儿,虽然关于妹妹的事也从来没人怪过他,但是他心里日日夜夜自责,多希望当时走丢的是自己,代替妹妹去承受不知道的一切……
直到遇见西西,这个女生呆愣着站在门边,虽然和妹妹走失的时候年纪相差很大,但是眉眼真是一模一样,要是妹妹还在的话,也该是这个模样。
8
晴天偶尔跑过来,西西还是习惯性地喂它一点吃的。
天气预报说最近还会有强台风登陆,请人们出行注意。
隔壁的大妈还是看电视闲聊八卦,听到“那个大胡子男人”的时候,西西竖起了耳朵。
“哎哟你们不知道吧,就是经常来这里加油的那个大胡子。”
“真可惜了,啧啧。”
“挺有礼貌的小孩,怎么会干这种事。”
“真是,人就是看不透的肉疙瘩啊。”
“你看他长了一副罗刹相。”
“所以才干伤天害理的事啊。”
拼凑出来的版本是:阿衡是这个小县城还算出名的混混,只不过一直在西城区那边活动,所以这边没什么人认识他。他在赌场里吃得很开,算是二当家。那个赌场也不是什么正经赌场,乌县是个偏远小城,赌场成了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干了很多没良心的事。
算是印证了西西之前看到的事实,这下真的不好再开脱。所以,还真的是完全相反的对立面。
9
事实上西西是听到了半夜敲门的声音的。但是她一直没有理会,因为声音的主人是阿衡。
声音渐息,却又骤起。
西西不耐烦地把拖鞋扔出去大喊:“请带着你的好,滚出我的世界!滚啊!”
门外声音顿了顿,又消散。
早晨起来西西开门,空荡荡的加油站,只剩自己那只拖鞋摆正了放在门口,提示自己昨晚不是一个梦。
过了几天,那些大妈又聚在一起,谈论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其中有个兴奋地汇报:“知道吗?西城区那帮混混全部落网了。”
“诶,你怎么知道?”
“忘了我儿子是警察啦?”议论者满脸兴奋好像听到了世界和平的消息,“一星期前他们警队全部出动,蹲了两三天,全都落网啦,那个大胡子也在现场呢。”
“后来呢?”好事者追问。
“不知道,我儿子说还没断案。”
……
后面的西西什么都没听见,她忽然怅然起来。虽然心底觉得阿衡是混混,可是毕竟俩人曾经是朋友,而且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天晚上他想说什么?是告别吗?还是想交代什么事?
10
但是上帝从来都只会把故事推向戏剧的高潮,一转再波折。
电视里放着新闻:“据本台最新消息,乌县几天前打击了当地地下赌场,抓捕犯罪嫌疑人27名。此次行动中警方有三人伤亡。下面是伤亡者名单:杜正衡,在此次行动中卧底赌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西西下意识地去看屏幕上的照片,尽管没了大胡子,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眉清目秀的阿衡,证件照比本人帅,冲着镜头微笑。
这一刻,好几架飞机在脑子里轮番轰炸,好像是天崩地裂。
隔壁的大妈们又聚在一起。这次他们的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弯,好像之前在背后吐唾沫的不是她们。
“哎,知道吗,那个大胡子就是牺牲的警察。”
“真可惜了,啧啧。”
“多帅的一小孩啊,还风华正茂呢。”
“长得就有一股正气,虽然留了胡子也盖不住那股正气啊。”
“立了大功啊,可是好好一人就这么没了。”
雨声、叹息声、议论声混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西西靠在门楣上,她哭得已经没有了力气,晴天缩在旁边“呜呜”地嗷了几声。
她想:这漫长的雨季,就快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