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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变:“美元退潮”下的世界变局与中国应策

2017-06-05贾晋京卞永祖陈晨晨

现代国际关系 2017年1期
关键词:全球化世界

王 文 贾晋京 卞永祖 陈晨晨

大相变:“美元退潮”下的世界变局与中国应策

王 文 贾晋京 卞永祖 陈晨晨*

本文借用物理学中“相变”的概念,将世界进入“转变中”阶段的2016年称作“大相变”之年,从世界经济、跨国社会和国际关系三大方面阐述了“大相变”的特征,选取美国、欧洲、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亚洲、中国作为分析对象,探讨“大相变”时代全球主要力量和地区形势的发展变化,提出全球治理体系变革将以“中国动力”为主要驱动力。“大相变”时代为中国提供了机遇,世界需要来自中国的“新北京共识”。

大相变 全球治理 中国动力 新北京共识

[作者介绍] 王文,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贾晋京,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宏观研究部主任、首席研究员;卞永祖,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陈晨晨,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

2016年的世界,足以改变历史的“黑天鹅”事件频发。从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到意大利修宪公投,诸多“偶然”的背后隐含着历史的必然。1991年,苏联解体,这一终结了冷战的巨变,使“历史的终结”成为过去四分之一世纪对世界的认知中无法绕开的一种声音*王文:“美国兴衰与民主体制是两回事——访弗朗西斯·福山”,《红旗文稿》,2013年第16期,第34~37页。,这种宏大叙事的基础来自哲学上的“普遍历史观念”*参见舒习龙:“普遍历史观念的引进与中国历史编纂的发展”,《人文杂志》,2015年第10期,第78~88页。,即认为世界历史进程遵循普遍的统一规律,由此历史的进程是否终结、转折或加速才有了衡量的坐标。历史像是在2016年突然“大提速”,用普遍历史观念来说,2016年的世界转变是否到了一个关键节点?2017年是否标志着世界历史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何形容这种“转变中”的状态?我们认为可以借用物理学中的“相变”概念。“相”是物质系统中具有相同物理性质的均匀部分,与其他部分之间由一定的分界面隔离开来,例如在由水和冰组成的系统中,冰是一个相,水是另一个相。而物质从一种相转变为另一种相,需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称为“相变”,例如冰化为水,石墨变为金刚石。相变有三个特点:一是必须经历一定时间,二是必然存在能量的吸收、释放或者热容量、热膨胀系数和等温压缩系数等的物理量的变化,三是物质的结构发生了变化。2016年的世界,正在经历类似的变化,为了区分于物理概念,并使之适用于描述全球变化,我们称其为“大相变”。

相变示意图

2016年,世界发生了许多重大而深远的变化,世界经济、跨国社会和国际关系进入“转变中”,“大相变”时代来临。这些纷繁复杂的变化可以通过“美元退潮”得到解释,“美元退潮”构成了世界“大相变”的根源。

(一)世界经济:进入动荡不定的“美元退潮”期。2015年12月17日,美联储宣布加息。2016年美国股市经历了年初的震荡后,下半年连创新高,2016年12月28日,标普500指数达到2271点,远远超过金融危机前的最高点——2007年10月的1561点。*标普500指数(S&P 500 Index)历史数据可在谷歌财经(finance.google.com)查询。美国股市持续高涨,意味着2016年大量美元在持续流入包括美股在内的美国资产。美联储加息后,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又大规模回流美国,导致世界其他地区美元供应量持续减少,并且这种减少趋势是大量的、全球范围的并且已持续超过一年,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美元退潮”。伦敦是全球美元的流通枢纽,美元在伦敦银行间隔夜拆借市场上的利率(libor)水平,可以衡量除美国外的世界其他地区的“美元退潮”程度。2016年12月21日,1个月期美元利率达到0.75500,超过美联储加息导致的上涨周期开始前夕(2015年11月17日利率为0.20900)的三倍半。*美元利率历史数据可在美联储网站专门页面https://fred.stlouisfed.org/series/USD1MTD156N上查询。

早在美联储加息之前,世界经济已处在低增长、低通胀、低需求和高失业、高债务、高泡沫等风险交织之中*参见习近平:“迈向命运共同体 开创亚洲新未来——在博鳌亚洲论坛2015年年会上的主旨演讲”,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3/29/c_127632707.htm.(上网时间:2015年3月28日),像一个沉疴难愈的病人,而美联储加息则相当于又捅了这个病人一刀,必然对世界宏观经济造成巨大冲击。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西方发达经济体持续面临企业和个人持币观望导致货币流通速度下降的局面,为了保持资产价格、维持货币流动性,西方的央行不得不多次降低利率,直至出现了欧洲和日本的“负利率”奇观,导致股价、原油、大宗商品等资产价格因投机而暴涨暴跌,实体经济因预期收入难以核算反而投资不足。美联储加息的到来,则进一步导致除美国外的世界其他地区流动性收紧,一些中央银行不得不通过印钞来弥补流动性不足。例如,欧洲央行于2016年3月10日推出了“目标导向的长期再融资操作”(简称“TLTRO II”)大规模资产购买计划*参见“ECB Announces New Series of Targeted Longer-term Refinancing Operations (TLTRO II)”, https://www.ecb.europa.eu/press/pr/date/2016/html/pr160310_1.en.html.(上网时间:2016年3月10日),此后,欧洲央行资产负债表规模暴涨,到2016年12月16日时相当于欧元区GDP的35%*参见 “ECB Assets Hit 35% Of Eurozone GDP, Draghi Owns 9.2% Of European Corporate Bond Market”,http://www.zerohedge.com/news/2016-12-21/ecb-assets-hit-35-eurozone-gdp-draghi-owns-92-european-corporate-bond-market.(上网时间:2016年12月21日)。尽管如此,2016年欧元区的GDP增速预计只有1.6%,并且2017年将进一步放缓。*参见:“投行对2017年欧洲经济看法有所分歧 大部分较保守”, http://www.chinanews.com/cj/2017/01-03/8112250.shtml.(上网时间:2017年1月3日)

长期来看,“美元退潮”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在于对创新的打击。自200多年前工业革命以来,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第一动力是技术创新。2016年“美元退潮”却对全球、尤其是西方未来的创新前景造成损伤。随着全球制造中心移出西方,互联网、知识经济和生产型服务业兴起,价值链出现全球化延伸,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分工角色的变化,导致创新的组织过程成为一个资本运作过程,作为创新组织者的企业往往转型成为西方资本概念股,并具有轻资产的特征,然而轻资产可能引发高债务。标准普尔的一项研究显示,2020年全球企业债务规模将从2016年中期的51万亿美元增至75万亿美元*Terry E.Chan, Diego Ocampo, David Tesher and Paul Watters, “Global Corporate Credit: Despite an Inevitable Credit Correction, Debt Demand Will Swell to $62 Trillion Through 2020”, https://www.spglobal.com/our-insights/Global-Corporate-Credit-Despite-An-Inevitable-Credit-Correction-Debt-Demand-Will-Swell-To-62-Trillion-Through-2020.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该研究认为,假如利率和通胀都保持在较低水平,且经济持续增长,企业债规模膨胀就不会构成严重问题。然而,一旦利率上升、经济状况恶化,企业偿还债务将变得更加困难。在此情况下,银行可能从信贷市场撤出,从而导致银根突然收紧,引发新一轮的金融危机。标普分析师认为,一系列不可预见的重大负面消息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信心危机,导致金融市场动荡。如果处理不当,信贷崩盘就会像此前的全球金融危机时一样发生。可以说,美元加息可能迫使西方企业债市场被迫持续去杠杆化,从而形成 “债务悬崖”。

(二)跨国社会:从精英的全球化到“反建制”的全球化。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意大利修宪公投被否,表面上都是“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获得胜利,也被认为代表着“去全球化”潮流的兴起甚至“全球主义”的终结*参见Eric X. Li, “The End of Globalism: Where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Go From Here”, Foreign Affairs,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16-12-09/end-globalism.(上网时间:2016年12月9日)。从跨国社会来看,“美元退潮”是美元作为世界货币扩张过程的反动,由此,被美国主导的全球化历史进程也出现了反动,被美元连结起来的跨国精英群体不再有能力与群众分享利益,从而走向群众的对立面。然而,全球化的动力并未减弱,民粹主义的兴起本身也来自像移动互联网这样的全球化产物,变化的不是全球化的趋势,而是全球化的推动力量。

二战后,随着一大批军工技术转入民用,“新科技革命”蓬勃展开,电子信息技术、喷气式飞机、计算机、原子能、航天等技术的发展在20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末重塑了世界产业格局,加速了全球化。全球化进程的主导力量是跨国公司,更具体地说是从跨国公司的全球化中获益的群体,可以称为精英的全球化,而大众只是全球化的被动方。在精英的全球化过程中,资本投资的收益增速大大高于劳动收入的增长速度,加剧了西方国家内部的贫富分化。而2016年可能恰恰到了这样一个临界点:以美国为例,2015年,占美国总人口0.1%的最富有家庭拥有财富已经和占人口90%的家庭不相上下,且这一趋势持续发展。*参见王如君:“贫富分化加剧美国社会不公”,《人民日报》,2016年7月5日。近30年来,占人口90%的美国底层家庭拥有的总体财富在全美所占比例从36%降至23%,而占人口0.1%的最富有家庭财富占比自上世纪70年代起就一直增加,2015年已经升至22%。*Emmanuel Saez and Gabriel Zucman, “Wealth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913: Evidence from Capitalized Income Tax Data”,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Issue2,2016, pp. 519-578.同时,精英的全球化也得益于现有的全球治理体系。从布雷顿森林体系、西方七国集团(G7)到欧盟,只要剖析其议题细节就能看到,大多数都是关于如何使跨国公司的全球活动更加便利。相应地,这也导致西方的国内治理体系更加与精英的全球化融为一体,并进一步与大众相割裂。例如救市政策体现出的关心银行远多于民生倾向。

2016年美国大选过程中,特朗普、桑德斯等人及其支持者被称为“反建制派”(anti-establishment)*参见Emmarie Huetteman, “In Twist, Trump Victory Could Defang Anti-Establishment G.O.P. Caucus”,New York Times, http://www.nytimes.com/2016/11/14/us/politics/in-twist-trump-victory-could-defang-anti-establishment-gop-caucus.html?_r=0(上网时间:2017年1月3日),这个词被用来指代对于全球化过程中既得利益精英的持反对情绪的人群。2016年风起云涌的西方民粹主义浪潮,其实矛头指向是西方的“建制”,可以说这是一场具有全球性影响的反建制化浪潮,但其本身仍然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只不过今后全球化的动力可能改变,像2016年中国杭州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显示的那样,变为新兴市场国家与全球市场推动的全球化。

(三)国际关系:从“文明的冲突”到流动性的竞争。2016年国际关系“相变”在于,影响国与国之间亲疏远近的关键因素,明显地从传统因素转移为流动性。冷战结束后,“文明的冲突”论对国际关系影响甚巨。从西方在中东的军事行动到发生在欧美的多次恐怖袭击,都显示出“文明的冲突”因素。甚至就连菲律宾阿基诺三世政府发起的所谓“南海仲裁案”,由于背后显见美国奥巴马政府搞“战略东移”、“亚太再平衡”的影子,归为“文明的冲突”也未尝不可。然而,2016年一系列新的国际关系动向显示,流动性的竞争关系,而非“文明的冲突”,已成为国际关系中最突出的因素。

近30年来,全球化进程已使世界各国越来越深地参与到全球价值链之中,各种经济活动也越来越货币化,经济金融化、金融全球化导致各国都在经历资产证券化的浪潮。当各种经济活动都越来越依靠货币与会计作为管理基础,国家发展的进程也就与全球货币的流动密切相关。流动性强调了货币或资产的流动属性,它意味着未经货币化或者缺少流动性的资金、资产对于经济活动来说就没有贡献。从这个角度来看,流动性的来源以及流动性的多寡,对于一个国家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程度。美元是世界货币,美联储扮演着全球流动性总源头的角色。在美元流动性供应充分的时期,“文明的冲突”更容易凸显,因为“文明的冲突”总体来说是一种未考虑金融与全球经济联系的理论。而在“美元退潮”的背景下,除美国外的世界其他地区,就不得不陷入对稀缺的美元流动性或者能够代替美元提供流动性的资产的争夺,因此,2016年流动性竞争而非“文明的冲突”更为凸显。例如,菲律宾政府换届后,突然倒向中国,背后的原因可看作“美元退潮”——只有中国能够为菲律宾提供未来经济发展所需的流动性来源。英国脱欧这一历史性事件,也使得流动性竞争对国际关系的未来影响巨大。由于伦敦金融城是美元欧洲流动的枢纽之一,英国脱欧意味着美元与欧洲大陆的关系开始疏离,这将开启包括欧元、人民币、日元、英镑在内的“次全球货币”进一步全球化的进程,从而出现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的竞争与合作*王文、刘英:“从次全球货币体系到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的路径选择——通过次全球货币体系来看人民币国际化”,《国际货币评论》2014年合辑,第344~358页。。

“大相变”来临、“美元退潮”对世界主要力量和各地区形势均产生广泛影响。我们选取美国、欧洲、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亚洲、中国来分析其在“大相变”来临之年的变化。这种选择方式并不完美,例如“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亚洲”、“中国”三个概念之间有交集,但考察世界主要力量变化需做区域分析,而区域分析就不得不兼容一定的概念交集。

(一)美国:从全球帝国回归孤立主义。用“大相变”来观察2016年的美国,可以看到“美元退潮”效应、企业债务、反建制浪潮与流动性竞争都表现得很明显。2016年12月14日,美联储宣布再次加息,美元指数在随后一个交易日大涨,创造了14年来的新高。对于全球,这意味着美元更进一步的大退潮;对于美国则意味着美元回流,但回流的美元却只有资本市场可以容身,由此又加剧了微观经济的“大相变”,传统的“商业周期”已被替换为“资产价格周期”。例如,美国债券市场未清偿债务余额在2015年第四季度首次突破40万亿美元,到2016年第三季度为40.83万亿美元。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2007年第四季度该数据为31.88万亿美元。*美国债券市场历史数据,参见证券业联合会(Securities Industry and Financial Markets Association)网址http://www.sifma.org/research/statistics.aspx.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则是美国社会“大相变”的结果。在由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美国经济总量在增长,但依赖传统产业为生的美国人成为输家。跨国公司不断寻求更廉价劳动力和更低生产成本,将制造业主体转移到国外,美国本土则越来越聚焦于金融等高端服务业。传统产业的生存空间被挤压,从业人员的“被剥夺感”尤其严重。反建制潮流早在2016年美国大选之初即已波及两党,民主党的桑德斯和共和党的特朗普都是这一潮流的产物。以希拉里为代表的精英阶层提出的绿色能源蓝图与产业升级方案让传统产业工人高度不安。相形之下,特朗普竞选战略的支点则是反复强调全球化伤害美国本土利益,导致制造业萎缩、就业机会外流。特朗普承诺把流失的工作机会重新带回美国,带领美国重回孤立主义时代,直接击中以传统行业为生的选民。从2016美国大选结果看,地处“铁锈地带”的一些传统民主党“铁票州”集体倒戈,是特朗普制胜的重要推手。特朗普当选是美国传统产业从业者失落与愤怒的集体表达,大选前夕精英媒体“集体误判”,草根输家的愤怒被低估。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孤立主义,并非要斩断全球利益链,而是为美国卸掉全球“责任”。美国原先是全球化的主要推动者,以承担全球“责任”的方式来实现本国利益,但美国以往承担的责任远远超出其国界,如今早已力不从心。通过卸掉全球“责任”,转向“美国优先”和孤立主义,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可能要求别的国家分担更多的全球义务和开支。

(二)欧洲:从裂变世界到裂变自身。英国脱欧是2016年“美元退潮”过程中的一场“硬着陆”。伦敦金融城是美元在美国与欧洲之间往来的枢纽,英国脱欧相当于把欧洲的“美元阀门”拔掉,这直接改变了欧洲的行驶轨道。英国脱欧挑战了自二战以来欧盟内部一项根本共识,即欧盟成员国身份是一张单行票。从更长的历史维度看,英国脱欧是欧盟内部分化的标志性事件,是欧洲从裂变世界到裂变自身的重要节点。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总统选举让美国精心推进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遭遇“滑铁卢”,欧元能否填补英国脱欧给欧洲带来的“美元流动性真空”存在巨大疑问。除了英国脱欧,欧洲大陆本身的撕裂正在加剧。如果说2008年以来的欧债危机加大了欧洲的南北分裂,空前的难民潮则进一步凸显欧洲的东西分裂。德国、法国、奥地利等国加强了边境管控措施,欧盟《申根协定》下的人员自由流动陷入空前尴尬。与此同时,多国民粹主义抬头,匈牙利和波兰政府已被右翼民粹政党掌控,而意大利修宪公投被否也预示着意大利政治右转。同时,欧元区的致命弱点仍然持续,即没有统一的央行及货币政策,而欧元区各国又各自拥有独立的财政政策,整个欧元区仍然深陷欧债危机泥淖。除德国外,欧元区其他国家经济前景仍然不容乐观,欧债危机依然无解,财政紧缩带来的经济衰退将是欧元区自我纠正需要付出的代价。

回顾欧洲近代史,欧洲的扩张期曾通过分裂世界来解决欧洲自身问题,寻找自身的利润与繁荣。1494年,西班牙和葡萄牙签订《托德西利亚斯条约》,开启近代欧洲殖民者划分各自势力范围、进而瓜分世界的先河。20世纪初,被瓜分完毕的世界迎来世界大战。二战后,欧洲开始推进一体化进程,建立欧盟、欧元区等,通过整合自身来消化全球化利益。然而欧洲一体化制度、机制和观念滞后于外部环境深刻和迅速的变化,近年来欧债危机、苏格兰危机、恐怖主义袭击、难民危机接踵而至,打破了欧洲内部原有的权力平衡,而新的动力引擎尚未就位,不同发展观之间博弈加剧,酿成英国脱欧这样的极端事件。自2016年起,欧洲进入自身裂变期,曾经的一体化范本正在面临逆一体化进程。在欧洲多国内部,“分家”病毒也在扩散。苏格兰、加泰罗尼亚、威尼斯等地的独立运动将成为欧洲国家决策者们持续面对的头疼问题。

(三)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从“被全球化”到寻求对华合作。2016年,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国家从“被全球化”到主动寻求对华合作,是全球局势“大相变”中又一个值得注意的新动向。2015年,在美元加息预期的影响下,新兴市场经济体的货币曾遭遇大规模集体贬值。2016年,新兴市场经济体货币相对于美元有了回升的表现。在“美元退潮”的大形势下,新兴市场经济体货币回升的表现与“拥抱中国”密切相关。由于中国拥有完整的产业体系、世界最大生产国和消费国的经济地位,因此,人民币在理论上可以成为美元流动性的替代者。随着“美元退潮”,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在寻求新的流动性来源,越来越多地体现出增加对华合作的趋势,中国对它们的聚拢吸纳效应显现。多国借助“一带一路”东风,将自身发展战略与基建项目进一步对接,刺激本国投资增长,带动工业化和制造业发展,加入国际物流大通道,促进贸易便利化和产业转型升级。*参见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坚持规划引领 有序务实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三周年进展报告》,2016年9月,第10页。在东南亚,菲律宾新总统杜特尔特“弃美亲中”,10月重续中断多年的中菲高层交流,并在访华期间宣布“脱离与美国的联系”。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于11月访问中国,寻求深化中马防务与经济合作。在欧亚大陆,与西方关系持续紧张的俄罗斯,借能源合作构筑对华经贸合作的“脊梁”。俄罗斯总统普京6月访华期间,双方在油气供应等领域签署多个大型能源和经贸协议,为中俄能源合作的长期稳定发展奠定基础。拉美国家对华合作已进入双边合作和整体合作并行发展的新阶段。拉美国家高度评价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11月的拉美之行,寻求抓住机遇,搭上中国发展“顺风车”。到2016年底,巴西、阿根廷等9个拉美国家已同中国结成战略伙伴关系或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几乎涵盖了拉美主要国家。与此同时,中拉整体合作顺利起航,以中拉论坛成立为标志,中拉在经贸、政治、人文等方面的整体合作务实推进。

根据美国社会学家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论,现有的世界体系建立于“中心—半边缘—边缘”的劳动分工基础之上,在欧美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中心、半边缘、边缘地带基本对应于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和不发达国家。那些在外围地带中承接西方产业转移的经济体演变为新兴市场。金融危机过后,在经济下行的整体趋势下,全球资本从新兴市场大举撤退。承受资本外流、外储缩水阵痛的新兴市场转向中国,寻求中国投资、推进与中国的经贸关系已经并将继续成为自然选择。

(四)亚洲:地区秩序经历深刻调整。亚洲秩序的变化正在酝酿之中,中国的和平发展正在改变亚洲地缘政治格局,美国则加大投入,以“亚太再平衡”应对亚洲变局。一些亚洲国家曾深信美国对本地区自由贸易和双边联盟的承诺确保了亚洲秩序的稳定性,担忧美国承诺减少。在“美元退潮”背景下,对大多数亚洲国家来说,依靠美国砝码来平衡中国崛起,操作难度越来越大,并有可能危及自身利益。中国作为经济引擎,为世界经济尤其是地区经济输送了强劲的增长动力,现在已经到了把这种增长动力导向秩序框架搭建的时刻。*王文:“反思美国崛起,再视中国优势”,《红旗文稿》,2016年第22期,第33~35页。对中国而言,亚洲秩序的调整并不意味着重起炉灶,而是携手亚洲各国实现共同管理与共同发展,这包括推进“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园项目推进,为亚洲国家提供发展机遇;在上海合作组织等现行机制的基础上形成更多行之有效的基本规则以及就化解领土争端等问题形成区域危机处理机制。对面临巨大不确定性的亚洲而言,这将是一个更有吸引力的选择。

在美国衰落、中国崛起的背景下,中美关系的处理就尤为重要。美国虽然有遏制中国崛起的冲动,但是不愿意同中国全面对抗。同中国对抗的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美国的霸权地位会提早终结。如果同中国合作,还有助于美国增强实力,实现“体面地衰落”。这也正是美国在实施“巧实力外交”,挑动一些国家给中国制造麻烦的同时,也一直同中国保持战略沟通并继续开展经贸、全球治理等方面合作的原因所在。毕竟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难以消除,中美之间的战略博弈将持续下去,发展中美关系任重道远。

(五)中国:迎来“大国马太效应”。在“美元退潮”和人民币释放辐射效应的背景下,中国正在迎来“强国愈强,富国愈富”的“大国马太效应”。中国也面临转型升级的压力,政府正积极把这种压力转变为新的经济发展动力,加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促进国企改革,培育新的经济业态等。这些努力取得了积极成效,中国经济发展开始趋于稳定。2016年下半年的多项重要经济指标好于预期。例如,2016年11月份中国制造业PMI指数为51.7%,创2014年8月份以来的最高值*国家统计局:“2016年11月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为51.7%”, 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12/t20161201_1435885.html.(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日),非制造业商务活动指数为54.7%,为年内新高。*国家统计局:“2016年11月中国非制造业商务活动指数为54.7%”, 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12/t20161201_1435887.html.(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日)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经历上半年断崖式的下滑后,民间投资增速在8月份由负转正,2016年11月份,民间投资增长3.1%,比1~10月份加快0.2%,占全部投资的比重为61.5%,*国家统计局:“11月份国民经济运行稳中向好”, 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12/t20161213_1440885.html.(上网时间:2016年12月13日)成为经济回暖的重要信号。同时,中国消费作为经济稳定器,正发挥出越来越大的潜力。2015年,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超过30万亿元,仅次于美国,成为全球第二大消费国。如果未来几年中国GDP增速保持在6.5%~7.0%之间,到2020年全国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将上升到3.0万~3.1万元人民币。*“胡鞍钢:2020年中国将成世界最大消费体”, http://finance.chinanews.com/cj/2016/01-16/7719230.shtml.(上网时间:2016年1月16日)中国14亿城乡居民,将成为世界最大、增长最快的居民消费群体,中国居民的消费将进入黄金时代。

近年来,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分享中国发展机遇,实现共同繁荣;中国发起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开创了发展中国家组建新型多边金融机构的先河;人民币进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提升了发展中国家货币的国际地位;促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完成份额改革和治理机制改革,改变以往不公正、不合理的安排;加强中非论坛、中阿论坛,建立中拉论坛,拓宽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渠道。习近平主席在二十国集团工商峰会开幕式上发表主旨演讲中指出,中国有信心、有能力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继续在实现自身发展的同时为世界带来更多发展机遇。由于七国集团、IMF、世界银行以及世界贸易组织等全球治理机制的乏力表现,中国越来越明显地成为全球治理的主要动力。2016年中国积极参与引领全球经济治理,这尤以9月中国杭州G20领导人峰会的举办为标志。世界也开始更加关注中国经济发展的模式,以及中国为全球治理提出的方案和主张。在全球经济治理变革的道路上,中国积极贡献智慧和力量,坚持为发展中国家发声,加强同发展中国家的团结合作,体现了身为最大发展中国家的责任担当。

历史总是有某种巧合。公元前138年,也就是西汉立国64年之后,汉武帝刘彻派张骞出使西域,主动控制了被匈奴隔断已久的丝绸之路昆仑道、河源道,从而开启了2000多年前中国社会的世界化新时代。201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4年,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出访时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构想,启动了中国走进当代世界舞台中心的脚步。打造一个当代版的古代全球化经济贸易路线,以及覆盖全域的文化软环境,已成为当下中国的标志性国策,成为中国提供给世界的公共产品。

2016年12月14日,美联储再次加息,这意味着“美元退潮”过程将在2017年延续,但世界仍然有继续繁荣发展的希望,而这希望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中国的发展,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重要的一极,对世界的影响必将越来越大,也会受到世界越来越多的关注。这就像一场飓风,而中国就处在暴风眼的位置,以良好的经济发展、稳定的社会形势,中国一定会在世界发展的变局中保持定力,同时成为世界稳定的基石。

(一)让“天然气人民币”与“石油美元”成为世界经济双轮。“石油美元”是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重要基础,因为它把美元同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业原材料石油绑定在了一起*管清友、张明:“国际石油交易的计价货币为什么是美元?”,《国际经济评论》,2006年第4期,第57~60页。。然而,在世界能源消费中同样非常重要的天然气,却并没有同美元相绑定。在“美元退潮”的背景下,应该争取使人民币成为天然气的主要交易货币。“天然气人民币”是在以美元为世界货币的全球经济中,与“石油美元”相对应的概念*贾晋京:“天然气:全球大博弈的新战场”,《环球财经》,2012年第3期,第72~81页。。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石油取代黄金与美元直接挂钩,成为美元的变相“抵押品”,使美国拥有了世界石油的控制权,成为全球经济体系的主宰者。近年来“石油美元”受到了多方面挑战。随着美元影响力降低以及人民币国际影响增强,中东各产油国开始考虑打破对美元的依赖,其中俄罗斯、沙特与阿联酋与中国原油交易已经可以用人民币直接结算,结束了美元在石油市场的垄断。同时,随着“石油峰值”的到来,天然气作为石油的替代能源拥有巨大消费潜力,但天然气全球统一市场尚未形成,围绕其定价权的争夺势必影响全球能源贸易。这为中国进一步扩大货币国际化范围提供了难得机遇。

中国应积极推动在国际天然气交易中使用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争取天然气的定价权,以“天然气人民币”取代“石油美元”,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发力。首先,要加快天然气进口运输管道的建设,控制天然气运输路线。谁掌握了贸易渠道,谁就掌握了市场主导权。中国应以“一带一路”为契机,抓紧落实与沿线国家的天然气供应协议,推动天然气管道建设。其次,要从周边国家及主要天然气进口国入手,推动人民币结算。欧亚大陆的腹地成为“新大国博弈”的焦点,中国想要打破美国霸权,掌握博弈主动权,应从周边国家入手,深入欧亚大陆,建立以“天然气人民币”为基础的货币联盟。再次,要逐步建立起天然气期货交易体系。通过推出天然气期货交易,在国际性的金融中心推动天然气交易使用人民币结算,提高在天然气市场中的控制力。

(二)建立全球经济协调体系。G20是“全球首要的经济合作平台”,G20合作的目标之一是使世界经济走出金融危机后持续的低增长泥潭,实现强劲、可持续和平衡增长。面对“美元退潮”带来了世界的“大相变”,作为国际关系“上层建筑”的全球治理机制不做出适应性调整的话,全球经济合作的目标将难以实现。为此,需要建立“全球经济协调体系”。

中国有必要以G20的整体性增长框架为依托,为全球经济可持续增长设计“全球经济协调体系”的大合作框架。2016年中国作为G20主席国,提出“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主题,未来需要进一步建立“全球经济协调体系”,在合作协调的框架下推动全球经济的综合增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为增长而合作:塑造全球经济协调体系——在‘全球治理与开放型经济:第三届G20智库论坛’上的发布报告”, http://rdcy-sf.ruc.edu.cn/displaynews.php?id=13912.(上网时间:2015年8月3日)。建设“全球经济协调体系”,需要多方面的配合,以G20现有机制为依托构建合作大框架。首先,设计相互联动的整体架构,将“长期愿景机制”作为顶层机制、建立常态化的协调网络、搭建金融投资和商业贸易等方面的合作平台。其次,可以建立包括执行秘书处、“共同工具篮子”、政策效果相互评估机制和奖惩机制在内的协调机构。同时要出台宏观与微观、长期与短期相结合的量化政策目标。最后,推动“全球经济协调体系”成为常态化机制,要从全球价值观、全球增长动力、国际社会发展以及绿色经济等“外生性”要素方面加强建设,使“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成为根本价值观。

(三)以“新北京共识”引领全球未来。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在华盛顿提出了指导拉美经济调整和改革的10条政策主张,被称为“华盛顿共识”,这是对西方国家发展模式的总结。新世纪初,美国学者雷默通过总结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经验,提出了与前者相对应的“北京共识”。*Joshua Cooper Ramo, The Beijing Consensus, 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2004, fpc.org.uk/fsblob/244.pdf.(上网时间:2017年1月6日)但“北京共识”并非中国的倡议,而是一个西方学者从自身视角对中国发展做出的归纳和总结,内容也并不完善。“华盛顿共识”与“北京共识”实际上代表了世界发展的两种道路。“华盛顿共识”以新自由主义为基础,主张私有化和自由主义全球化,其目标是强化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主导的资本主义全球秩序。“大相变”的世界中,新自由主义在发展中国家失灵,也反过来影响发达国家,美国主导的全球化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华盛顿共识”在一定程度上已被西方世界抛弃。基于“北京共识”,中国日益增长的经济实力有能力向国际社会提供区别于美国范式的发展方式。从2016年G20杭州峰会提出了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并第一次就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制定了行动计划;到利马APEC会议上“引领亚太合作新航程”,都贯穿着“北京共识”的发展和完善,中国以自身的发展实践,为破解世界难题提供了经验。“北京共识”在国际社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得到了广泛肯定。

中国应当在未来几年中面向世界,对“北京共识”做出一个完整的中国解读,为世界发展提出一个详尽规划。中国应该主动提出“新北京共识”,总结中国发展道路,在世界范围内推广中国经验。“新北京共识”的核心是制定有效可行的发展规划,走契合自身发展的道路,促进全球公平正义,实现和平与共同发展。我们期待,中国能在类似G20这样多国领导人共聚一堂的场合中,与各国共同达成“新北京共识”,将中国经验与世界发展紧密结合,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责任编辑:孙茹)

* 实习生郭靖媛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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