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的父亲十六岁

李可欣

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我的十六岁啊……”爸爸犹豫地看着眼前的工作，最终还是放下笔，十指交叠敲了敲桌面，往后靠在椅子上，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目光变得飘渺起来，“我的十六岁啊……”

于是，思绪翻越千山万水，穿过漫漫岁月，回到家乡，他开始讲述十六岁的故事。那些事啊，人啊，花香啊，阳光啊，夹杂在咸腥的海风中扑面而来。

听说曾祖母一家住在海边，伫立在海风中的小木屋，屋上有瓦和茅草，屋角剥落的墙灰下依稀可见红红的砖头。但是这不妨碍小木屋四周的美丽风景。

所谓“面朝大海，夏暖瓜开”——屋子背后有一片西瓜田。爸爸说，十六岁是瓜田里丢失的那只绿得无所畏惧的西瓜，是潮起潮落后满屋子来自大海的宝藏，是夏季酷热难耐的天气，大地被灼烧着，海边的金沙被点着了，踩上去能把人的脚烧融化。远远走来三个少年，大汗淋漓。海就在不远处，把布包一甩，就如同捕鱼的鸟一般一头扎进海里，一個浪头把人送回岸边，他们又不死心地回去。如此来回，直到精疲力尽，躺在树下。

“好饿。”大伯说，二伯父的肚子适时地叫着，他尴尬笑笑。爸爸的眼睛瞄向瓜田，“你们……想不想吃西瓜？”

“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说呢？”少年们相视一笑，弓着背猫着腰溜进瓜田。西瓜青绿色的皮在阳光的灼烧下越发青葱，仿佛可以滴出水。相中了一个又大又实的瓜正要走，就听见背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瓜娃子哪跑！”

于是瓜也不要了，他们撒腿就跑。可是那凶神恶煞的身影越来越近，“见鬼哦！这老头怎么这么快！”爸爸忽然灵光一闪，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玻璃弹珠冲老头扬了扬，老头只好刹住脚。逃出瓜田后，爸爸的得意洋洋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天老头得意洋洋站在学堂门口。

于是，爸爸才当了不到一周的大队委就下台了。

故事的结尾在十六岁的冬季拐了弯。因为早就被通知过明天会有反常的涨潮，曾祖母一家在看瓜老头的家留宿，晚饭后所有人都分到了西瓜——除了爸爸。他心里暗骂这记仇的老头。第二天一早，全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工具准备修葺屋子，来到海边却都傻了眼——

爸爸最先反应过来，冲进了屋子里却又猛地退出来，“这……这些……”大人们凑上去一看——满屋子的海鲜呐！墙上挂着螃蟹，盆里蹦着鱼，地上跳着虾……

虽说一家人住海边却不以打鱼为生，平日里鲜少吃海产品，何况这一屋子的海鲜中有好多都是深海品种，难打捞。一家人提前过了春节，曾祖母拾掇了两份让爸爸给看瓜的老头和学堂先生送去。

“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爸爸满足地叹息着，故事结束了，那咸腥的海风与瓜果的香甜也慢慢散去。电话响起，他的神色瞬间恢复严肃，就像从一场戏里抽身而出，不留丝毫痕迹，“喂，您好……是……没错，但是这一块的负责人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