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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麦沙的诗

2017-06-03张无为

阳光 2017年6期
关键词:诗意生命

麦沙是活跃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的“平庄作家群”第二代中标志性的诗人,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200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继荆永鸣之后平庄矿区第二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包括《温柔的想象》(内蒙古少年儿童1994 年),《拥抱自己》(《太阳城》丛书之一,新华出版社2004年),《挖深深的夜》(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年)等。“如今,他是《黑海潮》杂志的编审,尽心尽力地打理着这本为‘平庄作家群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杂志。”“特别是荆永鸣、刘欣声、徐站夫、麦沙等,创作出了一批颇具实力的作品。”(李韦《草原上,那追梦的掘“金”人——解读平庄煤业集团作家群现象》,《中国煤炭报》2009-10-12)

他也是1980年代赤峰地区由一帮青年自发发起的“蓝太阳”诗群代表之一(当初笔名:垠杭)。该诗群当初定位即不求功利、但求自我、矻矻以求,坚持自己的诗歌方向,关注中国,关注世界诗坛,不仅有数期油印诗刊流传于民间,至今一直活跃在诗界。他们有各自的诗风,亦多追求变化。2011年,《蓝太阳集》(麦沙、蒙马、冻土、诗云、老土、冉之、梦日边等合著)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红山诗丛》首发暨诗社周年纪念会均有相关讨论,赤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还专门召开过“‘蓝太阳诗群研讨会”,进一步确认他们在文坛上的位置;结合他们的发展、坚持,考察其诗风变化;感受詩歌现状与未来趋向。麦沙在其中一直是持续活跃并且有影响力的一位。《内蒙古晨报》有报道,赤峰电视台特意制作过专题片。

已有评价说,“麦沙的诗歌,刘志、邓钰等人的作品也都引起了相当大的关注。”“麦沙密切关注时代时事的变化,发掘事件人物的潜质,创作了反思历史醒喻当今的大量诗作。”(《矿区里走出作家群》,记者张振胜,《中华读书报》2004-12-20)

再如,李韦在《草原上,那追梦的掘“金”人——解读平庄煤业集团作家群现象》(《中国煤炭报》2009-10-12)长篇报道中认为,“麦沙是张玉国的笔名,麦沙的故乡在茫茫草原,麦沙的根在平庄矿区,麦沙的诗在心灵深处。作为平庄矿区第二代作家,麦沙是这里诗歌创作的领军人物”。

从以上所引述的资料可见,对麦沙的诗评价很高,也把握了其诗的某些特征。不过,多概括性评价,尚无具体的评析,而且对他的诗也有必要进行更深入地阐释,更准确地把握。

我认为,麦沙是对文学艺术秉承敬畏之心,并且孜孜以求、不言放弃的坚持与守护者。他虽然在散文创作、书法艺术等多方面均有建树,不过,以诗歌作为本性表达,无疑是他一直的着力点。诗歌是他精神生产中具有标志性的主体方式,而且数量所占比例最多,影响也最大。正是由诗写实绩,兼以其它创作,才是他实现“诗意栖居”的根本。

他的诗大体可归纳为三类,但无论是哪一类,诗人“关注时代时事的变化”与一般叙事文体作家的区别之处,就在于以诗性思维感受、体验世界,以诗意方式表达人生。读者也会沿着诗歌向度从中领略其中味,获得审美意义。

麦沙的第一类诗是倾向于关注现实与时代的,这在他的诗作中可谓重头戏。从这些诗中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继承了“五四”百年人文主义自由诗的抒情品格。但作者又并非一般地选取、记录日常生活,也似乎不在于“发掘事件人物的潜质”,而是发挥作者潜质尽可能拓展观照现实与人生的新诗意;作者更不是停留于简单的修辞表达,而是能进一步提炼诗意,包括意象经营,努力以现代感悟方式,实现诗歌发展进行时的效果。

请看《河流把泪水深深地挽在怀里》:

把泪水深深地挽在怀里

继续着自己的脚步

面对层林尽染的世界

置身万木霜天的自由

不被 一种光芒垄断

终于找到了

生命灿烂的理由

远逝的旋律

永恒的回响

最大的沉默是雷霆

群鸟的歌喉把树枝压弯

无论如何伸展

也有阳光深入不到的地方

最后的叶子 招展于枝头

张扬着生命的旌旗

河流把泪水深深地挽在怀里

奔走的波浪与众不同

(选自《蓝太阳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1年)

这是一首体验生命与感悟存在状态的诗。起笔即把握到难免苦难的人生旅程(有泪水)与河水携带浪花奔流之间的契合点,即艾略特所说的寻找到了“客观对应物”。第二节意在认定生命自由的理念是必要的,虽然意象略有所游离。第三节回归脉络,赋予生命以哲思。第四、五节如果单独看,应该是本诗中关涉生命的最精彩部分。作者以感觉化语言运行诗思,在“群鸟的歌喉”“树枝”“阳光”“叶子”“旌旗”等意象及其转换与流动中都是一气呵成的。按常理“鸟的歌喉把树枝压弯”容易令人费解,不过,只要跨越习惯逻辑,就可以体会到其中所蕴藉的意义,那就是,在张扬生命自由与灿烂的同时,生命状态本身不仅博杂,不同生命或者生命同类之间亦互有因果,微妙纠结;各种生命与大环境(如阳光)之间的利害同样有万千可能。这样,以上各意象之间就形成了一种诗性张力,从而一个斑斓而多变的个性生命世界实际已潜含于其中了。只是这两节中的意象群与核心对应物(河流)如果关联密切些会更好。最后一节再次切题,而且“河流把泪水深深地挽在怀里”与首句既照应又有变化,而“奔走的波浪与众不同”收束奇崛,进一步有新意指向。

他的这类诗不仅取材丰富多样,蕴含同样斑斓多姿。既有针对如汶川地震、国家发展等重大社会现象的感怀,如《延安窑洞》《你把春天带到了哪里——海子远去二十年》,也有从日常琐细感受诗意人生的,如《奶嘴儿》《两只蝴蝶》等,毋庸赘述。

麦沙的第二类诗是侧重于感受个性历史,而且大多是通过父辈经验及其命运展现、实现诗意的。作者应该不是简单地“反思历史,醒喻当今”,而是更多的总是以父辈亲人为主体,或者直接写父亲的记忆,个中应该包含了为珍存而记述前辈之意,由此自然会触及到那段历史。那么,其意义恰恰似在不经意中传达出来,而且又没有刻意之举,而透露出某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是尤其可贵之处。如组诗《听父亲讲那过去的事情》,其中的《马嘶鸣》通过抒写马临危救主,在战马与父亲之间呈现出马的灵性义举——

飞翔的马被飞翔的子弹

折断翅膀

马机智地把你甩在对岸

自己却沉重地

滑入深谷

在父親的心中

燃烧了一生

——“在父亲的心中/燃烧了一生”包含着赞叹、缅怀与感慨等复杂情愫,是父亲的,也是转述人“我”的。这样,作者不仅绕过了一般的写战争年代记忆的套路,从而实现了从新视角表达多重情感况味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此类诗在麦沙近来的创作中又明显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如其近年的《父亲说》:

楼真的不矮

鞋后跟儿比庄稼啊长得还快

说有什么博客微博上的事比电视广播还厉害

父亲说

纪念碑还不够高

广场还是小了那么一点儿

当年那海洋般的人群是怎样地拥在一块儿

父亲说

我那牛皮的公文包还挂在墙上吗

你妈没事就抹擦它

说一不抹擦就有灰尘上去

父亲说

后院老李头儿还坐在轮椅上吗

当年朝鲜战场上他就冲在黄继光的前面

(他说黄就是略微比他麻利那么一点点儿,找准了位置,否则……)

父亲说

父亲说:是不是该让我们这些人回来

(选自《挖深深的夜》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年)

该诗5节“父亲说”,看似单纯记述话语片段,其实这是由此实现对现实与历史别样观照的策略。老“父亲”的信息承载足能调整人们习以为常的时间维度,特别是在变迁频仍的现代,可以巧妙地构成一种沧桑视角,从而透露出新颖的诗意感悟。“父亲说”贯穿始终虽说平常,倒也切题。如此构思应该是考虑到更有益于散点式撷英咀华吧。

首节依托老人自我经历为参照折射时代变迁。无论是楼的高度,还是所联想到的“鞋后跟儿比庄稼啊长得还快”,抑或博客微博速度,都契合老人的心理。是他所感受到的当下事实,更包含着幽时代一默的某种荒诞。在时代时尚与务实传统之间,在同样信息化科技下不同传媒之间的更新换代,的确令人玩味。

第二节写老人记忆中没变的,却相应地发生变化。当年的“纪念碑还不够高”,“广场还是小了”,是今昔感受不同,也是沧桑体验。而“那海洋般的人群是怎样地拥在一块儿”则不仅与暗含人多空间窄的反差,而且由此反衬出“文革”汹涌的疯狂以及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困惑。这正是对“文革大串联”历史的意外、惊诧等独特感悟。而忽略不堪回首也是个性实现的需要。

第三节写与工作相关的片段,常想起公文包是否“还挂在墙上”是许多老干部退休后的心理。珍惜公文包当然并非其本身贵重,而是由此揭示他们与工作、单位的紧密关系;“你妈没事就抹擦它”虽然是父亲转而说别人,巧妙之处却就在这儿,通过这个行为细节,既表现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体贴与细致,也由此进一步反衬并强化了老干部此前的精神品格,还有彼此间浓厚而微妙有趣的感情。而“说一不抹擦就有灰尘上去”则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第四节回忆朝鲜战场那段历史。父亲问“后院老李头儿”是不是还坐在轮椅上,透露出父亲已多日或多年不能出门,不能与老友甚至战友聊天怀旧;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津津乐道于转述老李头儿说朝鲜战场的事情,“他就冲在黄继光的前面”,黄就因为比他“麻利那么一点点儿,找准了位置,否则……”从这样的语气与语境中,我们大可以感受到英雄与英雄情结、生死与命运、可能与必然等现象,包括是荣幸还是遗憾都是“吞吐”含蓄、不确定的。的确,生命中许多谜团并不是饱经沧桑就能够看透的。

最后一节照应标题,“父亲说:是不是该让我们这些人回来”,话语有些含混(当然是有意为之),个中歧义恰恰极为合情。因为这是作者有意通过客观记言而进行的弹性处理,故能为读者提供大异其趣的领会空间,并且起到收拢全诗氛围的效应。“父亲”究竟是在现实与梦幻、清醒与糊涂之间的哪一边?令人莫衷一是,也更令人玩味。

可见全诗的蕴含非常丰富,时代变迁中的风气与时尚,历史现象中的新问题与反思,人生滋味与命运感慨等尽在其中。

此外,麦沙还有一些哲理小诗,从早期到后来也同中有异,近年来的此类诗似乎更有老成特点,而且诗意也相对透明了一些。这进一步说明,麦沙的诗歌,无论是哪种内容,哪种类型与体制,均处在不停探索中。列举如下:

早期的如《幻觉的死亡2》:

乞丐

手持电子计算器

统计着

不可知的怜悯

近年来的如《酒说》:

酒醉人的时候

自己很有些得意忘形

她话到嘴边

欲言又止

憋了半天才冲我冒出一句

“等我到了你里面再说”

我静静地

等待着那些“再说”

夜不能寐

以上只是就麦沙诗作了纵向抽样性考察。应该说,他的诗实际上是丰富多彩的,并且我相信,他的诗还会有新的发展。

张无为:1960年生于河北,祖籍山东。现为赤峰学院教授,赤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在《文艺报》《作家》《电影文学》《电影评介》《大家》《山东文学》《诗探索》《特区文学》《新诗》等发表论文八十余篇;出版专著《中国当代文艺思潮新论》,主编《大学语文》三种,主编“红山诗丛”四种,主编《文学欣赏》一部;在《赤峰日报》《百柳》《诗歌月刊》《参花》《天津诗人》《诗林》《皖南晨刊》《红山晚报》等报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九十余(首)篇。出版诗集《缪斯0点集》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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