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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感伤主义与浪漫主义文学中时间观的现代性

2017-06-02易心婧

大观 2017年4期
关键词:华兹华斯多情游记

易心婧

“时间观”本该表述为“时空体(chronotope)”。时间与空间不可分割,或者以相对论而言时间是空间的一个维度。这个物理学概念借用于文学来表示形式与内容的艺术时空体。巴赫金说:“在文学的艺术时空体中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1],康德也把时间和空间作为任何认识的必不可少的度量。文学作为虚拟的世界对现实的时空体进行把握,故文学以虚构的张力如何组构其时空体,即反映着人以何种姿态在抽象意义的存在上把握世界和自身。但此处仅对时空体的时间维度进行主要的考量,也与巴赫金时空体的完整研究体系有差,故泛泛曰时间观。

《多情客游记》声称为游记,但与游记大不相同。通篇的“我”,而外物极为模糊,“我相信”、“至少在我看来”、“我的智慧说道”、“我在想到……”;没有完整的情节线索,标题定下地点而每每重新开始新的叙述;在每个地点(如同每章)中又随意跳跃到某段回忆,跳到内心情感,跳到个人的议论调笑;对话通过破折号进行,同时随心所欲夹杂“即时”的议论……这些都使《多情客游记》成为对我们而言极富现代感的作品,令人惊讶于作者非凡的超前。且不细论这种超前究竟是完全的斯特恩本人天才还是掺杂着小说成型之初的规则理念的不完善,无可否认的是《多情客游记》具有强烈的现代性特征。小说是连续的时间流,好像小小的自足的水晶球嵌在固定的现实时间的墙上,因为合上书时它不具备任何时间属性,但当阅读发生,或者写作时,人进入到自足的水晶球中经历一段故事(时间)。在阅读《多情客游记》时我们还是会感到些许错乱和不适,虽然相较《项狄传》已经收敛许多。黄梅在《推敲“自我”》第八章谈论《项狄传》的第一小标题取为“无法无天的叙述”,又引用爱·摩·福斯特的话佐证:“《项狄传》中藏着一个神明,它的名字就是‘混乱”。[2]究其根源,斯特恩让我们如此不知所措的方式之一是时间叙事上的随意。典型如第一页的叙述:

——这种事,我说道,在法国就安排得比较好。——

——你到过法国吗?那位绅士马上转过身来冲我说道,态度既客气又得意不过。——奇怪!为此我跟自己辩论道,没有想到二十亿英里的航程,充其量不过从多佛到加来这么远,竟能给人这种权利——我倒要调查研究一下:于是不再辩下去——我径直回到住处,收拾好半打衬衣和和一条黑绸紧身裤——‘我这上衣,我看看衣袖说道,还行——在多佛码头找了个落脚处;游船要在第二天早上九点开——到三点才吃午饭,我吃了一份油焖子鸡,的确是在法国吃的,不容争辩,因此,要是……,暂不处理这些财物——我的衬衣,黑绸紧身裤——皮箱等等,……以多情善感著称的民族的君王,使我非常难过——

不过,我刚刚踏上你的领土——[3]

开头的“这种事”,是语意的连接,“这”必定有所指代,而所指一定是前段时间的谈论事物,而只给读者展示这个完整时间的后半段,令人无从得知“这种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随后,在话语中即时地发表议论,如“——奇怪!我跟自己辩论道……”,如后文大段地为自己的衬衣、黑绸紧身裤、小照的安全性“大呼小叫”,為此扯上法国国王也没什么关系。接着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跳跃。约里克一定不可能在边看看衣袖边找到了落脚处边打听到了游船时间,更不可能将时间跳到了已经到了法国的第二天三点去吃油焖鸡,因为后文叙述到约里克刚刚踏上法国领土。吃完了油焖鸡后也没有脱离前文的“游船时间”,继续蜿蜒着叙述踏上法国领土前或刚刚的内心活动。文本给了我们时间的顺序和先后,这是确定无疑的,当写作时、阅读时就可以体现出来,字是一个个写上去的。而斯特恩强烈地无视了。其叙述时间粗略如下:

和绅士聊天

决定去法国,“径直回住处”

收拾衣物看衣袖

在多佛找落脚处游船时间(可能是人在多佛找,或是人在住处就能找到)

第二天三点在法国吃午饭,吃油焖子鸡

担心,“那天晚上”

踏上法国领土

即使很认真地列出来还是有很多时间的漏洞,也无法让人肯定地把叙事时间转变为现实时间。“在多佛码头找了个落脚处”是到了多佛找的还是能有预订服务在住处就能找到?“那天晚上”、“到三点才吃午饭”、“刚刚踏上领土”,依然令人疑惑不解,写作时间是什么时候呢?一定是吃完午饭之后。那又何以“刚刚踏上领土”?“刚刚”本身就是模糊的、个人的词语。小说中还有许多类似的时间叙述和安排。

可以发现《多情客游记》的叙事时间是极其个人化的时间,乃至是对现实时间、理性时间的根本忽略。按照个人兴趣、思绪排布的时间,随意省略、跳跃,即时抒发议论。内心感受、情感在现实里和现实时间就不对等,一秒钟也能万千思绪百转千回,或是在痛苦的煎熬中一秒千年。叙事的情节弱化、边缘化、琐碎化,个人情感以个人时间、观念的时间为支撑在叙事篇幅上成为主心骨,这即是外部世界弱化内部世界加强的证明。此时,情绪和记忆作为个人时间的标杆借助于虚构在文本中任意驰骋,虚构时间的延展、拉长、缩短、剪切、磨损、失真,标志着作为文本后的存在主体——人,成为自由的完全个体化的时间立法者。人的存在主体性地位在个人时间上的确立,才是感伤主义的基础,不然,情感无从抒发,根本毫无立足之地,如同釜底抽薪一般,情感的存在则没有理由。

浪漫主义诗人们、小说家们,所有浪漫主义者,如若想自由地抒情、表达感受,也必须确立主体化的时间观。在此不赘述情感与时间的关系,而以华兹华斯为例,管窥浪漫主义的时间观念。

华兹华斯认为“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但并不是当下的强烈情感,而是诗人在平静的回忆中,逐渐形成的情感的产物。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诗人沉思这种情感直到一种反应使平静逐渐消失,就有一种与诗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渐发生,确实存在诗人的心中。”[4]可是诗歌的情感源头就会在严格意义上分成两股:内心触动的当下的情感,和平静的回忆中的情感。但是事实上,在诗歌作品中这两种情感并不区分,融汇在一起,甚至在平静的回忆中形成的情感无形地叠加于现实的事物中。“对于华兹华斯来说,诗歌形成一种意识活动……过去的情感也可以在现在的意识中重新增长起来。通过这种情感的回忆,意识发现自己不再局限于一种情感之中。从过去的情感的角度对现在进行想象,自我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完全的融入。”[5]比如著名的《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以顺序写作在湖边看到水仙花,多年后沉思而想到水仙。开始部分的水仙是“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在银河里闪闪发光”[6],而在回忆之中,获得了更大的欢欣,成为“孤独中的福祉”。原来的现实的过去的水仙通过回忆的再造,与回忆的现在的水仙重叠,客观时间概念也消散成一体的审美体验,是纯主观的艺术表达。

巧合的是“现代性”这个词就与时间的分期有关,但不仅仅是单纯的时间概念。哈贝马斯在《现代性的哲学话语》中指出:

同‘当下一样,诸如革命、进步、解放、发展、危机以及时代精神等也都是动态概念;这些概念或是在18世纪随着‘现代或‘新时代等说法一起出现的,或是被注入了新的含义,而这些语义迄今一直奏效。另外,这些概念后来随着西方文化的现代历史意识而出现的问题,即现代性不再是从另一个时代的模式里去寻求自己的定位标准,而是从自身中创立规范。现代性就是毫无例外地反顾自身。这清楚地解释了现代性对“自我理解”的高度敏感,及其至今仍在不停去驱使其努力“确定其自身”(pin itself down)的内在动力。[7]

在“确定其自身”中,现代性的支柱即在于“现在”的自身,此岸的自身,在于人的主体性。作为主体性的人如何感知和把握流动的时间,作为其自身的时间如何进行处理和反思,由此主体化的时间感受使文学 中的虚拟时间变得更加自由和跳跃。感伤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同样注重感情的表达,但在其间联系的考察总会流入泛泛而论,或是理性情感二元论形而上的大言炎炎。而通过对感情流露背后的叙事时间的考察,可以更细致地发现在叙事中的一些特征。

由于个人能所限,所读书目限于中文,对《多情客游记》的分析可能存在错误,以及对西方诗学、文学批评了解甚少,如有错谬,敬请指正。

【注释】

[1]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黄梅.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M].北京:三联书店,2015.

[3][英]劳伦斯·斯特恩.多情客游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4]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序言,选自《英国作家论文学》,北京:三联书店,1985.

[5]赵光旭.华兹华斯“化身”诗学研究[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

[6]飞白译本.

[7]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参考文献】

[1]巴赫金.小说理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黄梅.推敲“自我”:小說在18世纪的英国[M].北京:三联书店,2015.

[3][英]劳伦斯·斯特恩.多情客游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4]王春元,钱中文.英国作家论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5.

[5]赵光旭.华兹华斯“化身”诗学研究[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

[6]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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