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打冰球,通过主流运动理解主流文化
2017-06-01常少宏
常少宏
18岁的杰夫,今天还兴趣盎然地到处找球打,我想这大约应该归功于我不懂冰球,也不知道怎么推动他。我只是支持杰夫以玩儿的心态打冰球,反而激发了孩子长久的热情。他是很少数16岁入选并决定到加拿大青年冰球队打球的美国华人高中生,在他的经历的激励下,越来越多的华裔冰球小将,出现在了美国的赛场上。
9岁练冰球:很晚的起步
9岁的那个春天,我儿子顾杰夫开始踏上冰球之路。我给他买的全身行头都是二手货,就在家附近一个体育用品商店买的,一身下来也就100多美元。与其他孩子相比,杰夫学冰球的起步很晚。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儿子会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并且成为在美国打冰球的华裔孩子中很少数16岁打到了高水平青年冰球队。
1月28日,2017美国职业冰球联盟全明星周末技巧大赛在洛杉矶市斯台普斯中心举行。图为赛场上的青少年冰球运动员
2008年杰夫开始接触冰球的时候,一般华裔家庭很少让孩子走这条路。华裔家长喜欢让孩子学游泳或者是打网球,他们跟我说:“打冰球多危险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万一断胳膊断腿的,多可怕啊。”学冰球是杰夫自己的主意,那时候他在一个教会办的私立小学读书,班上9个男生中,有4个都在打冰球。打冰球的孩子偶尔出去参加锦标赛,他们回到学校后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冰球旅行的见闻,杰夫非常羡慕,回家后嚷着也要学冰球。冰球在美国主流社会是广受欢迎的体育项目,除了大量的孩子打球,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四五十岁的成年人打冰球。这些成年人也是从小就学冰球,即使最后没有走上专业道路,但这种热爱能够持续一生。
杰夫虽然完全是中国血统,但是他的身高和体重在美国的同年龄孩子中,也是最突出的那一类。他出生时将近10斤,至今我还记得耶鲁大学儿童医院护士们在接生时纷纷感叹:“这孩子将来可以做篮球健将!”另一个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成为一个橄榄球运动员?”……我平时非常注重他的饮食,牛肉、鱼肉、羊排、鸡蛋牛奶换着给他吃。我作为妈妈虽然不懂运动,但是很希望孩子从小体会运動的乐趣,所以带着他“玩”过不少运动,让他接触不同球类,学习游泳,他甚至还被我要求跳了一年踢踏舞。
杰夫虽然个子高大,好说好动,但并不是一个天生喜欢运动的孩子,谈不上多少天赋。我每次带着他接触一个项目时,总发现其他家长早就带着孩子练习了,我就像一个后知后觉的人,使得杰夫学好多项目都比别人起步慢,总是在追赶。
好在我的心态非常放松,并不要求孩子一定要达到什么目标。我记得杰夫第一次外出参加游泳比赛时,是属于7岁以下的低年龄组。他因为觉得水温太冷而哭着不肯比赛,我和他爸爸就跟教练商量退赛,教练一脸无奈。而我们一家人离开那个冰冷的体育馆后,出去大吃了一顿,高高兴兴回家了。后来我发现,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家长有着放松的心态,杰夫对体育从来没有丧失过兴趣。
9岁接触冰球的杰夫,这次又是个“大龄少年”,冰球队有些孩子两三岁刚会走,家长就带着上冰了,我家孩子完全比不了。但是杰夫身板有型,不胖,全是有力的肌肉,之前他坚持的体育训练,还是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底子。在学冰球之前,杰夫一周五天跟着游泳队训练,周末去参加游泳比赛,平时还有两天下午4点先跳舞,马上接着去游泳。最初儿子体力明显觉得不支,觉得很累,但他开始吃得多睡得香,也长得更高了,几个月下来也就适应了。
杰夫学了一段冰球后,由于体能不错,“混”进了春季AAA Squirt冰球队(AAA 是北美少儿冰球队最高级别)。但是因为杰夫错过了至少两三年Mite阶段冰球基本功的训练,到Squirt阶段,教练的侧重点已经不是教基本功,更多是冰球整体的技战术配合了。
春季AAA Squirt冰球队教练,崇尚魔鬼式的大运动量训练方法。一个小时训练中,小队员们不停地滑行,而且是十几个队员占用了整个冰场的小组分组训练,任何人没有偷懒的机会。一些爆发力好、滑行快的小队员,到后半场训练时速度明显放慢,而杰夫因为体力与耐力好,可以从头到尾保持他最好的状态。在每场训练结束前的滑行中,慢慢地,杰夫不是最后一名了!这让他信心大涨。
在后来这些年的训练中,杰夫和我都在慢慢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情起步晚并不可怕,只要足够坚持,后来者是能居上的。
换衣室里男人间的秘密
杰夫刚学冰球遇到的教练,平时是一个彬彬有礼很和善的人。但是一旦上了冰面,即使面对的只是八九岁的孩子们,教练的嗓门儿也非常大大,完全掌控全场,性格懦弱的孩子很难适应。如果他看到有谁当天训练中没有拼尽全力去执行他的训练指令(按他的标准每次训练都有不达标者),他会关起门来训话。
每次下冰训练后,他会有5分钟到10分钟是反锁locker room(换衣室)的,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对着八九岁小朋友们说了什么。但是他有时候嗓门极大,连等在门外的“冰爸冰妈”们都被他的气势震撼,但毕竟还是听不清他真正说了什么。当房门打开时,他已笑脸相迎,若无其事地不停地拍拍小队员们的头。有时有的小队员眼泪还在打转,却强挤笑容。“冰爸冰妈”们这才敢一拥而入,开始帮孩子们脱下行头,最主要的是脱下冰鞋。
2015年7月27日,在北京虎仔冰球俱乐部学习的孩子与场外的父亲交流
我也像其他好奇的“冰爸冰妈”一样,几次试图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探问孩子:
“儿子,教练今天又骂什么了?是不是说某某没努力?”
“你能接受这种训骂吗?你如果承受不了一定要告诉妈妈啊!”我言下之意是:如果教练凶得让你受不了,妈妈会保护你!
我问的次数多了,杰夫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
“妈妈,我说过很多次了,教练说了:‘whatever said in the locker room,stay in the locker room!(关起门来私下说的话,不能走出房门说给别人听。)家长不需要知道,我很好!”
“妈妈你别再问了,我不会说的,否则在教练面前我就是没有诚信的人了!你希望我做那样一个人吗?”
“我喜欢我的教练,我们做得不好,或者上一场比赛输了,当然应该被训,这样我们才能进步,才能提高!这是教练说的!”
9岁的杰夫有这样的反馈,我觉得是因为教练很善于“软硬兼施”。他经常当着杰夫的面,对我夸赞杰夫,说他非常coachable(很快接受教练训练理念),是队里进步最快的孩子。我用这些话反过来私下夸儿子时,杰夫自己反而谦虚起来了:“妈妈我在队里最慢的,什么都不懂,当然容易进步啦!”
现在想来,我很感谢教练,他在有意无意间给小男子汉们的品格里灌输了诚信的概念,还培养了孩子抗压的能力。在后来杰夫的成长中,因为他有诚信、嘴严,所以很受信任,朋友们的一些烦恼和秘密,只喜欢说给杰夫一个人听。
但是自从杰夫开始打冰球,我周六几乎没有去过派对,更不敢在家举办派对了。每个周末晚上9点多就催着他睡觉,如临大敌般,生怕第二天起不来误了比赛。对于打冰球的家庭来说,整个时间表变得跟一般人很不一样。杰夫早上6点10分上冰,我5点半才痛苦地爬了起来,拿着两根香蕉,把杰夫从床上连拉带拽塞进车,十几分钟一路飙车,飞奔冰场。我拉着杰夫下车,跑进更衣室时,别的孩子已经穿戴全副武装了。我催着杰夫吃香蕉,手忙脚乱地给他穿戴行头,往往是一旁的“冰爸冰妈”帮助给杰夫穿冰鞋。
接下来的日子里,杰夫的冰球生涯就像穿上了有魔力的红舞鞋,脱不下来了。这又像是一家子都上了“贼船”,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生活在漂泊中。
投入某个项目之后,坚持是一种承诺
杰夫刚开始打冰球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跟着觉得新鲜了一阵。小孩子看到一件事情好玩儿,大家都在玩儿,于是他也想去試试;但是真正把兴趣当一件事情认真来做,并且还要做好,要坚持不懈,小孩子就觉得不好玩了。这是人之常情,这个规律也适用于很多成人。
9月份赛季开始后,我带着儿子每个星期天早晨5点起床,6点10分上冰开始比赛。比我辛苦的家长也大有人在。比如杰夫的队友小胖,他妈妈早上4点就起床,给一家人做好早餐,自己和丈夫也打扮得一丝不苟,意气风发地站在看台上为孩子助威。同一个队里另外一家妈妈有四个孩子,在冰上打球的是大儿子,两个3岁、5岁的女儿在看台上跳上跳下,欢声笑语。这位妈妈怀里抱着个两个月大的小儿子,还在吃奶。一家六口金发碧眼,超高颜值,每周日一丝不苟,全家出动,准时早早来到了冰场。
赛季一开始,杰夫主要因为个子高大,总是被放到后卫的位置。作为四个后卫之一,杰夫的上场机会很多。每场比赛,当杰夫有一点点成绩:比如用身体挡住了一个小个子对手的进攻,或者截断了对手的一次射门,或者有时成功地把球从守区传出底线……小胖的爸爸总是兴奋地大叫助威:“Go!杰夫!”坐在我身边的四孩儿妈,则会不停地大叫,或者发出口哨声。而我最多只是为儿子鼓鼓掌,作为地道中式教育培养出来的新移民,我30岁才到美国开辟新的事业。我的性格更习惯内敛,大庭广众之下我喊不出来。
每次比赛结束后,我都会很真诚地感谢小胖爸和四孩妈,感激他们对杰夫的鼓励与支持。每次小胖爸总是拍着杰夫的肩膀说:“好样的!”然后不止一次当着杰夫的面对我说,他的大儿子大女儿都打大学校队冰球,让我一定要一路支持杰夫打冰球,因为杰夫“打球聪明,用脑子”(play smart games)。
杰夫在冰球队有了长足的进步,与队友都成了朋友,我与老公也越来越多地融入“冰爸冰妈”的各种活动中。
这时杰夫的教练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士,他很喜欢彬彬有礼的杰夫,让杰夫参加更多他执教的比赛。杰夫再一次同时打上了两个队,每周两次训练加两场比赛,这实际上相当于正规二级或者三级少儿冰球巡回队的日程了。这也意味着我未来十几年,每年9月到来年3月,几乎每个周末都奉献给了儿子的冰球比赛了。
那时几乎每一个周末都会有一天,杰夫早上赖床:“妈妈我困死了!今天,只有今天,不去了好吗?明天我保证去!”但是每次一走进冰场,杰夫对冰球的热情就高涨起来了,看台上、走廊里、更衣室内外,到处都是生机勃发。比赛结束走出冰场时,杰夫总会兴奋地感谢我:“妈妈,谢谢你今天坚持带我来打球了!以后我再犯懒,你不能听我的!塞也要把我塞进车里,不能错过每一场球!”“教练说了,每场比赛大家都得来,既然大家commit(决定)打这个赛季,就要坚持,这是每个人的责任。我们都有自己的位置,缺了谁都可能影响全局。”
赛季很快就打到了12月中旬,杰夫学校放假,我夏天时就早早定了去热带地区度假的酒店与机票。尽管小胡子教练非常不希望我们“逃走”去度假,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一家人去玩了三周。
但是当杰夫又重回冰场时,我突然发现,所有的小朋友怎么都滑得这么快?动作这么娴熟!杰夫又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出冰场进了车,杰夫一脸深沉,我很沉重地向儿子道歉:“宝贝儿,真对不起!妈妈太贪玩儿,害得你少打了将近20场冰球!我们再找私人教练上滑行小课吧?今后如果你想打球,妈妈一定全力支持你!”
我深知,在白人为主导的冰球队里,作为唯一一个中国人家的孩子,杰夫要想在球队里站住脚,就要技术与表现上乘;而我站在看台上的观众缘儿,也取决于杰夫在比赛中的表现。
杰夫再次开始了一对一的滑行训练,每周半个小时的小课;每次全队训练与比赛时,我都争取带着杰夫早一些到达球场。
对打冰球这件事,我们全家开始认真对待起来。这些年里,和杰夫一起打冰球的孩子们,逐渐因为各种原因而挂靴了:有的家长一开始就只是想让孩子玩玩;有的觉得学业日重,无法分心。但是杰夫直到今天,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冰球。他觉得既然投身到冰球运动中,他又是非常重要的后卫,这就像履行一个庄重的诺言,绝不放弃。
我想过让杰夫放弃冰球
反而是我这个做妈妈的,有时候会拖杰夫的后腿。杰夫曾经落选了家门口希尔顿冰球俱乐部的AA二级队,我不想为了打冰球每个周末起那么早,我劝杰夫:“还是回去安心游泳吧,游泳队教练一直很重视你的。”但是杰夫爱上了冰球,不想放弃,于是我带着他参加耶鲁大学青少年冰球俱乐部的选拔,他们的A队是联盟里排名靠前的三级队,应该更适合杰夫。
10岁那年,杰夫如愿进入了耶鲁大学青少年冰球俱乐部,耶鲁大学的冰球队是全美大学联赛水平最高的队伍之一,我们为杰夫能够进入它的青少年队感到高兴。在练冰球的头几年里,我们只遇到过一个日本家庭、几个印度家庭这样非常少的亚裔孩子打冰球。当我和杰夫投入冰球运动后,发现这是了解和融入美国社会非常好的方式。
耶鲁大学青少年冰球队的家長们,很多是教授、律师、医生、银行家等。其中杰夫的一个队友,父亲正是耶鲁大学冰球队的主教练。如今过了8年,当初这个队里的孩子,只有杰夫和这位冰球教练的孩子一路打进了AAA一级冰球队。在耶鲁打球的日子里,有时候一个家长会开车,带着两三个孩子一起来去冰场。在车上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中,律师爸爸可能一路谈论着美国的法律、政治;医生爸爸可能对公共医疗政策发着牢骚;科学家爸爸可能试图向孩子讲一点自己的研究……我觉得这些都是对孩子极好的教育,它不是刻意发生在教室里,但是它让杰夫真正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美国。冰球是美国中产阶级热爱的运动,通过它带给我们全家人的,是与美国社会价值观非常深入的交融。
一般在美国的亚裔家庭,为了孩子的教育,父母是非常拼的。杰夫所在的私立中学,学习压力很大,竞争激烈。一个年级130多个孩子,一年里往往有20多个考上耶鲁大学。有些华裔家庭让孩子只顾学习,什么都不参加,但也没有有幸考上耶鲁,因为耶鲁觉得只能收学业好又有亮点的孩子。但是总的来说,孩子如果能在数学、科学方面获得大奖,比体育、文学这些方面出成绩,还是显得更重要的。所以我周围有些华裔家长,父母是中国名牌大学毕业的,来美国后又在美国的名校读了博士,从小就带着孩子参加奥数竞赛,瞄准了美国大的科学奖项。那些真正能进入著名“藤校”的华裔孩子,有不少是父母精心培养的结果。
北京一家冰场内,小球员们在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冰球技术
跟他们相比,我对杰夫的学业没有抓得那么紧,我觉得这是有点遗憾的,但是也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信任,我知道他温暖阳光,懂得关心人,又能很好地保护自己,无论他走哪条路,我都不用太担心。不过真要说到如何平衡冰球和学习,这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杰夫的中学课程压力大,这所学校在全美排名前20,那些全力学习的孩子,都不太容易拿到全A,更何况杰夫要到处去打球。有时候他周五请假去外州打球,打赢后,接下来的周一要继续比赛。但是学校规定,学生必须提前一周请假,还需要任课老师逐个签字。有一次周末锦标赛赢了,当我跟杰夫的指导老师打电话,说我们第二天希望能继续请假一天打决赛时,老师回复说,那他这次数学考试就零分了。我们当然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放弃比赛。
在带着孩子四处征战冰球的过程中,经常一周要开车上千公里。他一个周末可能要打五场比赛,奔波两三个地方。我记得有一次我开车带他去纽约比赛,早上5点出发,下午5点打完两场比赛出来,风雪漫天。但是我们明天还要回到家附近的一个地方参加比赛,所以必须当晚开车回去。我知道杰夫已经很累了,让他在车上睡会儿,但是他说:“妈妈,外边在下雪,太危险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开车。我从手机里找点笑话给你听吧,我得陪着你。”那天一直快到家了,杰夫才安心地睡着了,这时已经是凌晨了。对于打冰球的家庭来说,这只能算是普通的一个周末。
杰夫13岁进入了AAA一级Bantam队,14岁进入U16AAA队训练,同时在另一个AAA Bantam队打比赛。这时候还有一些过去认识的冰球家长们在一起,到了杰夫15岁时,周围放弃冰球的孩子更多了。我也有些熬不住了,很多时候不想带着杰夫去比赛了。这时候反而是他来推动我,他会说:“妈妈,我把早餐带上了,再给你10分钟,我在车里等你!”我也没有办法,咬牙坚持吧。
这些年,杰夫有时受伤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我和老公会想:冰球就到此为止吧,干脆就趁此断掉。一方面是杰夫学习的压力很大,他周末只能在车上做卷子看书;另一方面是要带着孩子四处奔波打冰球比赛,特别牵扯家长的精力。但是我和老公发现,休养时不打冰球的杰夫,变得没有那么阳光乐观了,好像日子少了奔头。他的时间变多了,但是并不意味着都用到学习上了。一旦他伤好后重新站到冰场上,他的自信和欢乐又回来了,回家说话嗓门都要高八度。本来他不愿意我们说他的问题,现在变得可以沟通了。我于是跟他商量,那你得利用车上的时间,多背背拉丁单词,再多补习一下数学……冰球早已植入了孩子的血液里,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再能够简单剥离掉。他在练冰球的过程中,也逐步懂得高效率利用时间,所以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居于中上等。
杰夫虽然身体条件好,但是他的冰球技术不算突出。不过从他打冰球开始,就有一些教练和懂冰球的爸爸们夸他,说他是在打聪明球,用脑子打球。在美国教练们看来,技术是可以通过训练提高的,而一个队员在场上的球感,如何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判断传球给谁、如何跑位、怎么接球,这些并不是简单训练能改善的。杰夫在冰球训练中,对教练的意图吸收很快,学到的动作能很快用到实战中。他只要有空也会看NHL专业比赛的视频,分析别人的布局和站位,我和他都觉得,这也受益于他在学业上的进步。读书与运动是相通的,运动并不只是猛冲猛撞,杰夫对书本知识的学习,对多个学科知识的钻研,帮助他在冰场上打出“聪明球”。
冰球队是个小社会
杰夫1999年出生在美国康涅狄格州,他当时是康州同龄运动员中唯一的华人冰球运动员,现在他的冰球之路,鼓舞康州出现了一批华人小冰娃。在他16岁那年,杰夫做了人生中一个重要决定——他成为很少数美国的华人高中生入选到加拿大青年冰球队打球的,所以他与学校协商,休学一年去加拿大打冰球。
这一年的生活实际上是很艰苦的,没有校园,他先后搬过四次家,住在不同房东家里。有的房东与他聊得来,有的却连饭也不给吃饱。在冰球队里,同去的30多个16到20岁的队员竞争性极强,大家都希望能入选本周的比赛,每场比赛只能有15到18个队员上场,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这些年轻队员大多数19岁、20岁,在场上的冲撞非常激烈,一个16岁的队员在训练中肋骨被撞骨折了。
但是杰夫有他自己处理事情的办法,他不会使冲突激烈化,但是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并且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打冰球本来就是个集体项目,孩子在这些训练中必须面对竞争、冲撞、合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情商必须高”。杰夫说,有一次训练时,一个19岁的队员用球杆故意冲撞他,他有个手指盖都要被掀翻了,非常疼,但是对方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当晚比赛的时候,这个队员自己的手不小心受伤了,很难受的样子。杰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以关心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难受,我早上被你‘不小心碰到时,也是一样疼痛难忍。”这个队员愣了一会儿,正式向他道歉,从此以后反而开始关照杰夫了。
冰球这样的集体项目,给孩子带来的性格塑造,是有利于他们今后进入社会的。体育帮助孩子交朋友,尤其团队运动从小培养情商。一场球,一个赛事下来,孩子们不想成小哥们儿小姐们儿都难。对于冰球来说,那可是一起扛过杆、打过架的交情!
体育球队就是一个小社会,里面有各种各样性格、文化与家庭背景的队员、教练和家长。好的,不好的;公平的,不公平的;跟自己的文化、习惯类似的或互相抵触的,孩子们在接触中自然而然地就懂得了。以后走出学校面对真实的社会,哪些话该说、哪些事该做,孩子心里特别明白,这些东西不是坐在课堂上或者看看书本就能学来的。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冰球赛事,使得孩子去过美国大多数州,也去过国外参加比赛,冰娃们走过的路见识的世面非常多。所以不管杰夫明年能否读到顶级的美国大学,他毕业之后都会在社会上如鱼得水,这点我是从不怀疑的。
杰夫今天还兴趣盎然地到处找球打,我想这大约应该归功于我不懂冰球,也不知道怎么推动他,我只是在支持杰夫以玩儿的心态打冰球,反而激发了孩子长久的热情。
在2015至2016赛季中,不少美国、加拿大和欧洲的冰球星探和教练与杰夫接洽,但他认为冰球是高情商与高智商的运动,读书仍然非常重要,所以回到了他所在的霍布金斯学校(Hopkins School),完成高中11、12年级的课程。2016年11月,杰夫受中国前八一冰球队队员Peter袁和曾任中国冰球队10年队长的王安福教练推荐,经过北京首钢长岛队教練王国城邀请,成为北京长岛队的外援。我并没有给孩子划定一条道路,他的兴趣很广泛,他一直非常热爱写作,能写很好的故事,除了冰球梦,他还有作家梦、医生梦、律师梦。
杰夫以后是否以冰球为职业,既看机会把他推到哪一步,也看他的意愿。打冰球使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寂寞,因为他走到任何一处,都可以交上打球的朋友。我也很感谢冰球,让我在带着孩子到处“征战”的岁月里,有那么多个小时走在路上的相处时光。在私家车的小小空间里,我们互相陪伴,我非常享受陪伴儿子成长的过程,这些共同成长的宝贵时光,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