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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们是在与死神赛跑

2017-06-01文/汪

中欧商业评论 2017年5期
关键词:孙正义稻盛褚时健

文/汪 洋

其实,他们是在与死神赛跑

文/汪 洋

对于时间的敏感,可视为企业家的特质之一。创业的激情或焦虑,多来自“时间终将抛弃我们”的潜意识。

看待半杯水,有时觉得只剩那么点,有时觉得还有那么多。我们看待生命的态度,往往也如是。香港演员黄子华在一次“栋笃笑”表演中说:“面对那些无所事事的员工,做老板的还是必须恭敬地将他们的薪水奉上,因为你支付的钱和他人生命的价值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观众听了,自然哄堂大笑,高呼“退票”。

话中的荒谬感戳中了人们的一个“痒点”——由时间计量的生命是可以折现的吗?也就抖响了一个包袱。另外,它暗示,不同的人对时间的价值判断常常大相径庭,至少劳资双方的角度就大不相同。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对时间的价值也有不同的考量。

17岁就开始做生意的宜家创始人英格瓦·坎普拉德在垂老之际,感叹自己错失青春过早地进入成人世界;很多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也表示过,最想用巨额财富购买的东西是年轻的岁月。这显然不是某种矫情。

与时间的关系,是人的终极问题

对于时间的敏感,可视为企业家的特质之一。人是受意义驱动的动物,不会甘心去做自己觉得无意义的事,而意义本身即来源于人们对稀缺度的感知。就个体而言,时间是有尽头的,死亡也必然会发生,只不过在现代社会中,人们更容易用各种方式回避这个事实,彷佛明天之后,永远还在明天。但人内置的生物钟知道时不我待,人类的焦虑很多就来自“时间终将抛弃我们”的潜意识。

《阿戴琳的年龄》这部电影很好地从另一面说明了人类和时间的关系。生于20世纪初的阿戴琳在一次车祸后,体内控制衰老的某个“阀门”被关闭了,从此她获得了永葆青春的特权。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机会成本”都不存在了,她可以随心所欲,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重新开始,之于工作、之于爱情等等,都是这样。

但另一个问题随之产生:人们一贯认为的长期关系对阿戴琳来说,就变成了短期关系。比如,当她的女儿已变成老妪时,自己却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她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事实,相对她无止尽的人生,她所爱的男人们的枯萎只在瞬间。

于是她过一段时间就得搬家,在每次被人求婚时仓惶逃走,“自我放逐”于人类社会之外。阿戴琳好像独自坐在岸上,看着熟悉的人们一一被时间的瀑流冲走,最后,她遭遇了一场欲罢不能的爱情,又经历一起车祸,醒来后的某天,她经过一面镜子时,发现新生了一根白发。

这部电影其实落了俗套——阿戴琳因为不能和在乎的人一起衰老而深受折磨。这和笑话里说的老农在想象皇帝用金扁担挑粪、用金锄头犁地一样。事实上,当阿戴琳意识到自己已“不生不灭”时,爱情本身也失去了稀缺性和意义,她不会因为得到什么而过分快乐,也不会担心失去什么,因为就算失去了,还有更好的等着她。她在剧中受到的困扰,是编剧关于自身时间困境的想象。

然而,电影仍可以作为我们思考行为动机的一个参照。企业家常常被视为机会主义者,而机会本身,就基于时间的单向性和稀缺性。当他们被问起“为什么要创业”这种问题时,往往都会觉得谈钱太俗,回答常常是“要让人生有意义”,而人生的意义,无非就是时间稀缺导致的对“生”的饥渴感,它是一种主观感觉。

如果人真的相信自己明天就会死去,今天往往会下意识忙碌,他们会去想,自己还有哪些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在死神的注视下狂奔

马云问道于王林、李一等人,以求超脱于物质世界的限制,似是对阿戴琳式无限人生的向往。他的投资人孙正义则是另一番光景。《孙正义:通往未来之路》一书中充斥着强烈的焦灼感,不时跳出“我觉得自己虚度了几十年时光”,“要是那时更努力就好了”等等这样的语句。

如果人真的相信自己明天就会死去,今天往往会下意识忙碌,他们会去想,自己还有哪些想做的事情没有做。面对父亲呕出的满满一脸盆血的时候,15岁的孙正义立志成为企业家。26岁时,经营刚上轨道,他又因为慢性肝炎而被宣判只剩五年可活,孙正义心想,如果幸存,要如何如何;乔布斯的死,刺激他要做更大的事业……他不是欣慰已实现的,而是深感时间无多。用他的传记作者大西孝弘的话说,“孙正义的人生五十年计划是以死亡为起点倒推的”。

罗辑思维创始人罗振宇在接受许知远采访时,关于“焦虑”这个话题也有一段生动的描述:“我创业的时候40岁,40岁生日那天,特别有标志意义,假设人生能活80岁,正好是中点。突然知道,此后的日子是比此前少的。我还记得一个场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在我兜里装了一把枣,我就坐在门槛上吃。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那一把很多,吃得也不干净,就往地上扔。看到还剩一小半了,不行了,甚至还从地上捡没吃完的枣去吃……40岁之后……知道过一天少一天,所以就会导致对时间的感知力完全不同,我现在不能容忍自己浪费时间……分分钟想到自己快死了,你对时间的安排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多创业者都似孙正义、罗振宇般一路狂奔,总要找些事情做,不然就会感觉到死神如影随行。

如今人们热衷于谈论的所谓机会也罢,风口也罢,都体现了时间与人的紧张关系。在创业者眼里,时间的价格常常是可以计算的,能够以估值、股价来衡量,越高越好。如罗振宇说:“商业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永远没有终极。在这个时代,在中国创业,一定存在一个计划,即半年之内,在中国成为100亿估值的公司。这个机会肯定存在,只是因为我傻我不知道。”所以,罗振宇会这样认为,“所有的段子手都是当代诗人……在理想的社会中,谁创造的商业价值越大,作出的贡献就越大;诗歌应当获取商业利益,因为钱是我们扶着向前走的拐杖;诗人如果无法从商业那里获得利益,那是诗人的无能……”

当“创业”成为心理定式

对于企业家而言,人在悬崖上行走,感知死亡的威胁,手脚并用,难免姿势不雅。用赵本山的话说,“走得快了会扯到蛋”,实属情有可原。推而论之,如果“创业”成为某个族群或组织的心理定式时,这个族群也会呈现出这样的特质。比如,古代知识分子都不喜欢秦国,粗鄙、功利、文化落后,“吃相”难看,最后却是它统一了中国,然后玩暴政,二世而亡。

一般都认为秦国能武力统一中国,很大原因在于它有一个极好的地缘优势。秦国的地势在高处,相对东面的韩国、魏国和南边的楚国,面对着更文明的国家,只有它挥拳头的份儿。然而,这已是战国中后期的事儿了。

追溯到西周时期,秦人的祖先非子受封于极其贫瘠的秦地为周天子养马,同时抵御游牧民族对周王朝的侵扰。从带着几千族人踏上那块土地的第一天,非子他们就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几百年间,无时无刻不处于与各部戎人的战斗之中,两代先公先后战死,直到秦武公时期,才基本消灭了关内的戎人。

后来,功利主义者商鞅在东方诸侯那里得不到赏识,却受到秦孝公的重用,实施变法,推行KPI考核,使秦国一举成为一等强国。为什么秦国最终能够兼并诸侯,统一中国?不在于什么深谋远虑,而只是“被灭族”成了每一代秦人真实感知的恐惧,因此成为一种族群性格,这让他们能够保持高昂的斗志,犹如脑子里老是琢磨着公司“离倒闭只剩下多少天”的创业者。“创业”的激情,来自与死神的竞赛。

然而,另一方面,秦王朝之所以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倾塌,一个被古人忽视的因素就是,秦国君臣都没有从“创业”的心理积习中走出来。当天下已经统一,仍要没事也得找点事做,上马各种工程,让人民处于痛苦之中。而天下大乱后,秦王朝那时如果不主动出击,而是关闭函谷关、武关自守,等起义群雄们互相攻击,秦人仍可以得渔翁之利。在我看来,就是某种“创业”激情的惯性,是在数百年来与戎共舞的生死博弈中养成的。这种“创业激情”,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加快扎入死神怀里的速度。

著名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巨著《全球通史》中隐含了一个观点,即从蛮荒时代开始,科技的进步只产生于不同族群之间的竞争和相互学习。之所以人类最初的文明和重大的科技发明如青铜冶炼技术、车轮等都出现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那块土地上,一方面洪水总是不定期的泛滥,另一方面则是这块土地上民族众多,“你方唱罢我登场”,亡国灭族的威胁无所不在。

印度教中三大神之一的湿婆兼具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双重性格,也同样显得意味深长。

超越生死焦虑

那一年,王石开了一天的车去哀牢山拜访种橙子的褚时健,看到曾经的亚洲烟王裤腿上沾着泥点,正与山民为了80元的劳务费讨价还价。当时的王石称,为75岁的褚时健的生命力所折服,但不相信他能把种橙子这件事做成。近十年后,“褚橙”大获成功,王石又成了带领中小企业主“寻褚”活动的始作俑者。

褚时健70多岁才开始创业,又从事种橙这样的既要尽人事,又要听天命的高风险“小事业”,功成还得等上若干年,而每一年的“结果”只能视为相对于上一年的某项改进,却让褚时健乐此不疲。王石与褚时健对同一件事的认知差异,既是对时间的感受不同,也是对事业的看法不同。

纽约城市大学物理学教授加来道雄在BBC拍摄的《时间之旅》的纪录片中说,“时间的存在很可能只是心理的一种主观感受,而人在行驶的列车中和人在外部看这辆列车行驶,在物理上时间也并不相同。”看过许多生死的褚时健说过:“我们是经历过活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人,过去如何、将来如何都不重要,现在、目前,就是一辈子……不要去想太多死亡的事情,它来或不来,谁也控制不了。”褚时健不需要用各种活动、各种形象去填补生命的虚无,某种程度上,他超越了“创业”的生死焦虑,这也是王石难以理解的吧。

稻盛和夫类似。他说,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心志。“提升心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的僧人经历长期严格的修行也未必能够做到。但在工作中却隐藏着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的巨大力量。工作的意义正在于此。”

与孙正义等人把工作视为回应死亡的手段不同,在稻盛和夫的语境中,工作本身成了目的,本身就蕴含着对死亡的超越。从这个意义上,稻盛和夫的时间观和孙正义是不同的。稻盛在北京的一次演讲中,评价美国是欲望驱动型文化,社会建立在人们的各种欲望之上。我们可以将欲望理解为种种“生”,始终“死”缠斗,“生”与“死”一体两面,所以欲望越深,恐惧也越深。

有位在日本创业的中国企业家在稻盛和夫的私人晚宴上,被问及怎么看待孙正义,他说:“为了满足稻盛的需求,我鸡蛋里挑骨头地找了些孙正义的缺点,曲意逢迎说,‘孙正义没有经营理念,不是实业家,和您老不是一个数量级的’。稻盛高兴地夸我年纪轻轻看问题深刻,让我以后经常来和他谈谈。”

这位中国企业家又说:“我早就听说过稻盛的好胜心理,知道他是在嫉妒孙正义,大约从2000年起,人们就开始崇拜孙正义,认为他是网络社会的新星。本来在那之前,除了松下电器、索尼和本田的创始人,‘经营之神’中的新星一直是京瓷的稻盛。”在他看来,稻盛和夫是担心自己被取代。

这无法证伪,但我宁愿相信,是这位中国创业者以自己看世界的态度在揣度稻盛和夫。稻盛和夫在企业家中大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让人感觉到,自己已经从工作中“证道”,只要像他那样真的正心诚意,心念一转,既能让命运出现转机,又不用像死刑犯似的数着日子生活。

稻盛和夫在《为了度过有价值的人生》一文中说:“有的人把‘努力工作’和‘拼命劳动’看得毫无意义,他们甚至对积极工作的人报以冷笑和鄙视。还有很多人热衷于股票买卖,憧憬于‘轻轻松松发大财’,很多人创办风险企业,其目的也只是通过上市一攫千金,然后年纪轻轻就脱离工作、享受生活。把这些当作人生目标的人正在日益增多。”

从这个意义上,稻盛和夫所指摘的并非停不下来的孙正义们,而是那些羡慕着孙正义们的众生。苏格拉底说过:“不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这就是对芸芸众生而言,而过度被审视的人生,其实也不那么容易过。

稻盛和夫所指摘的并非停不下来的孙正义们,而是那些羡慕着孙正义们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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