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敏自述:我一直都自以为非
2017-06-01邢大军
张瑞敏自述:我一直都自以为非
今天能够给76台次品出路,明天可能就会出来760台,所以告诉他们这条路不能走。最后就砸冰箱,谁造成的问题谁来砸。这一砸震撼很大。我自己生产的,自己拿锤子把它砸掉,所以震撼非常大。
美国《财富》杂志在其官网公布了最新一期全球最伟大的领袖人物榜单,中国有两位企业家上榜。第一位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马云,而第二位则是海尔集团董事局主席、首席执行官张瑞敏。张瑞敏将海尔从一个地方小厂打造成一个营收过千亿大企业,在家电制造业行业,张瑞敏可谓“中国制造第一人”。对于自己的奋斗历程,张瑞敏曾有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
厂子已经到处都是外债
上世纪80年代初,我来海尔时,它是一家冰箱厂,我是它的上级公司家电公司副经理,分管公司的技术标准。当时到德国签订引进技术设备协议,是我带队去的。签合同是1984年8月份,引进设备是从1985年5月份开始。我觉得那是非常好的设备,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工厂已经换到了第三任厂长。厂长说,这个时候引进设备不合适,现在工资都开不出来,厂子已经四面冒烟、八面起火,到处都是外债。他要求主管部门赶快找人来代替他的职务,并说如果到什么时间不找人来代替,出了问题他不负责。我们当时是集体企业,上级是青岛市二轻局。二轻局也很着急,到处找人,领导和很多人谈话人家都不来,最后只有我同意来。
不来的人算了一笔简单的账,引进设备要花200多万美元,当时折合人民币1000多万。这对于当时的工厂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一年挣50万元,连利息都还不上,所以没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当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但是我觉得,当时的家电产品的市场拥有率还太低,虽然市场上也有冰箱、洗衣机,也不是那么畅销,但主要原因其实是质量问题。因此海尔引进设备之后,经过努力,很有可能做成功的。
当时比较头疼的一件事是我们这家小厂没有人才,几乎没有大学生,像我们这种小厂是分不来大学生的。我到这家工厂之后,谁都不听我的,一开始就收到50份请调报告。在当时那种制度下,我没什么管理手段可以控制工人,我不可能把他们开除,而且不能扣工资,他本来就没几个钱,也不害怕,无所谓。
那时候我有一种无助感,当时最重要的事是开工资,到处去借钱,因为不是国有企业,银行不给你钱,最多到二轻局去要钱,二轻局又不可能老给你拨款,逼得你要自己想办法,我就到工厂旁边生产队去借钱。晚上去了先喝酒,喝一杯酒人家借一万,那时候几万块钱还是可以干不少事的。事情都是两面的,起初工人情绪都低,慢慢看到希望了,就会好起来。看到你可以按时开工资了,还有5块钱、10块钱的奖金,奖金慢慢涨上去了,管理、控制的手段一下子就有了。
砸冰箱是为了改变观念
砸冰箱这类事,直到今天还是有重要的象征意义的。砸冰箱主要就是为了改变观念,到今天为止,观念改变还是至关重要的,包括现在互联网经济,不改变观念不行。
我刚到工厂,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质量我们没办法。不可能说一个产品严丝合缝,一插上就没问题。国家当时的规定里还有等外品,等于说给不好的产品也安排了出路。我就觉得一定要把出路堵死,等于倒逼,倒不是说你砸了冰箱质量就好了,而是通过砸冰箱把这个观念改变掉,不可以生产质量差的东西。当时不是简单的砸了就算了,先是把冰箱摆在那儿,所有冰箱有什么问题都找一个条子写上,然后再把谁造成的问题写上去,实在写不出责任人,就把那个工序的工头名字给写上,然后讨论这个东西怎么处理,一般就是便宜点处理。但你要这样想,今天能够给76台次品出路,明天可能就会出来760台,所以告诉他们这条路不能走。最后就砸冰箱,谁造成的问题谁来砸。这一砸震撼很大。我自己生产的,自己拿锤子把它砸掉,所以震撼非常大。
直到今天,很多事没有解决好,我认为还是观念的问题。每次对于错误的观念,我们都要设计一个冲击力很大的动作来矫正。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到国外去的中国企业,大部分的选择是去比较穷的国家,或者家电不太行的东南亚国家,但海尔选择的是去美国。
以企业为家就叫企业家
我第一次听到“企业家”这个说法,是在一个外国人的报告里,当时他说中国有厂长没有企业家。厂长不是企业家,厂长是职业经理人。那个外国人说,很简单,你们有没有遇到厂子干不下去的时候,厂长去跳楼的?有跳楼的那就叫企业家,没有跳楼的那就不叫企业家。当时我们在底下听,心想谁想跳楼,凭什么跳楼,我做得好的时候你也没给过我一个小楼,我何必要去跳楼?
我们这个厂子的产权是国家的,虽然是集体企业,但没有量化到个人。我们听了外国人的说法之后,觉得这倒是个问题,但是你不可能说我等在这儿。
“企业家”怎么定义?没法定义。我们当时说,“以企业为家就叫企业家”,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团队真是跟职工打成一片,一周可能要干100个小时,就是要以身作则。到了国际化阶段,我们提出“四海为家就是企业家”。
我在经营企业的过程中,既学习世界上最先进的管理思想、管理模式,又坚持结合我们自己的实际。曾经有一段时间,大约2007年左右,我们把IBM引进来,然后觉得有问题。比如说像它搞的那种工资制度,很清晰,很好执行,定的级别很多,八级、九级、十级,员工到了这个职位就拿这个钱,他有什么动力,我觉得这样可能不行,后来果然就不行了。
海尔20周年时,有人说海尔战略无大错,我觉得应该切开来看,不算互联网时代,在传统时代,海尔整个发展应该说还可以。第一是盯死了标杆企业,我就跟着你走;第二是在内部建立了自以为非的文化,不要觉得自己过得曾经不错,和标杆比,我们还差十万八千里。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努力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第三就是抓住了一些机遇。有些企业可能持续抓机遇的能力差了一些,一招鲜吃遍天,一个产品卖好了之后,思路停止在原来的地方就不动了。
其实从2000年起,我就感到互联网会是非常大的新机遇。虽然当时也提出了不触网就死,但是到底怎么触网,并没有人想。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不是战略上没有大的错误,而是战略上变化还是不快。不快的原因在于你自己想到的东西,总的组织架构已经完全适应以前的目标,现在等于你要砸碎了重来,这就很难。
我们走了非常非常多的弯路,要不然也不会试了10年。网络的价值是什么,就是你的用户价值。我们希望自己成为破坏者,而不是被破坏者。以后不管是谁,本来他和冰箱毫无关系,可能一下冒出来,都有可能。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天天盯着谁可能迈进来,因为谁都可能迈进来。问题在于你自己能不能把旧体制破坏。
邢大军据《中国企业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