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群效应研究述评与未来展望
2017-05-31崔静冯玲
崔静+++冯玲
中图分类号:C93 文献标识码:A
内容摘要:同群效应是指处在相似行业、相似组织或者具有其他相似特征的群体,群体内个体间互动行为所产生的交叉影响。同群效应现象已经引起了西方学者的高度关注和广泛争论,但我国相关研究非常匮乏,尚处于起步阶段。本文通过对同群效应已有的经验证据进行系统总结,对其常用模型进行详细介绍,并指出研究中遇到的关键问题和目前常用的解决方法,最后给出同群效应潜在的研究方向。对国内尚未深入的同群效应研究具有借鉴和指导意义。
关键词:同群效应 识别 机制 后果
引言
同群效应(peer effects),在一些文献中也被称为社会学习(social learning)或社会传染(social contagion)。它是指处在相似行业、相似组织或者具有其他相似特征的群体,群体内个体间互动行为所产生的交叉影响。即个体的行为不仅受到自身某些特征因素的影响,也会受到处在同一群组中的其他个体相关行为的影响。Glaeser等(2003)指出同群效应可以产生社会放大器或者滚雪球的效果。也就是说,当一个个体的行为直接受到同群中其他個体行为影响时,那么群体中最初一个小的变动最终也会对该群体形成较大的影响。例如,假如学校通过了一项旨在针对部分学生提供辅导的干预措施,如果同群效应确实会对学生的成绩产生影响,也就是说学生的成绩会随着学校中其他同学的平均成绩提高而提高,那么这项干预措施不仅仅会直接帮助到接受辅导的学生。因为这些接受辅导的同学成绩提高,最终对该校全体同学也会形成间接的帮助效果。正因如此,同群效应研究对政策制定和政策干预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一项政策的实施不仅会影响某些个体,最终也会影响到跟这些个体有关的整个群体。
与外部性或者羊群效应相区别,同群效应研究有明确的指向性,即研究的仅仅是属于同一群组中的个体交互行为。在经济学意义上,同群效应扩充了经典经济理论,即不仅考虑个体与市场之间的对应关系,还在二者关系之外加人了“同群者”的影响;而在现实层面,该理论有着更为重要的实践意义,政策的制定必须要考虑社会放大器的影响。因此,同群效应理论引起了西方学者的高度关注和广泛争论。最初同群效应在社会学领域(如教育、健康等)得到了广泛的讨论,近年来相关研究正慢慢延伸到经济及金融领域中。但国内目前关于同群效应的文献非常匮乏,对该问题的研究尚待深入挖掘。
同群效应研究的经验主义证据
(一)社会学领域
Hanusher等(2003)以美国德州小学为样本,在控制学生、学校-年级的特征基础上,证实了同群效应会对学生的成绩产生明显的影响。Lavy and Schlosser(2007)以以色列小学、初中和高中三个阶段的样本为依据,他们不仅验证了同群效应的存在性还对其形成机制进行了检验;发现当班级中女生比例越高,班级成绩和师生关系越好,班级暴力行为越少。Lavy等(2012)利用英国中学生数据作为样本,将学生分成极好、极差和中等三种类型,探讨了不同类型的学生对他人成绩产生的影响。Fruehwirth(2013)研究了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公立小学学生的阅读能力数据,以判断同群效应的存在性和影响大小,结论显著证实了同群效应的存在性;但是他们发现同群效应只在同一种族内部(比如白种学生与白种学生、非白种学生与非白种学生)发挥作用,跨种族之间的同群效应不显著。Poldin等(2015)以俄国大学生数据为样本,观察同群效应是否会在大学好友或学习伙伴之间对学习成绩产生作用,得到了同群效应存在的有力证据;但是在非上述关系的其他班级同学之间没有发现同群效应。因此,他们认为同群影响只会在有某种特定社会关系的人群中出现。Calvo′-Armengol等(2009)则通过构建理论模型来研究同群效应在朋友网络中对学习成绩所起的作用,博弈模型结论支持同群效应的存在并将同群效应作用大小与网络拓扑结构联系起来。作者进一步用美国国家青少年健康纵向调查(Add health)数据对理论模型进行了实证检验,结果说明,Katz-Bonacich中心度指标每增加1个标准差,该个体的学习成绩将提升超过7%个标准差。Rom′an Andr′es Z′arate(2012)着重讨论同群效应影响学生成绩的背后机制,发现起作用的主要是竞争机制而不是合作机制。
Clark and Etilé(2006)研究了同群效应对夫妻间吸烟行为的影响。Harris and L′opez-Valc′arcel(2008)则采用1992-1999美国人口调查数据对青少年中,兄弟姐妹之间在吸烟行为上是否存在同群效应进行了研究,并进一步检验了同群效应的非对称性。他们的结论表明,当家庭中手足之间有人吸烟,会使得该青少年吸烟的可能性提高7.6%;而手足中没有人吸烟,则会使该青少年吸烟的可能性降低3.5%。Hsieh and Kippersluis(2015) 同样采用Add health数据研究了同群效应对青少年吸烟行为的影响,并重点关注了同群效应的异质性问题;实证结果说明,那些情绪不稳定的青少年更容易受到同伴吸烟的影响。与Lundborg P(2006)类似,Fletcher(2012)运用Add health数据在控制学校固定特征的基础上,验证了同群效应对学生饮酒行为的影响。
Thoni and Gachter(2012)通过设计“三人礼物交换”的实验,检验了同群效应如何影响参与者自愿合作的社会倾向,并结合现有的若干社会偏好理论对该现象进行了讨论。Dahl等(2014)利用挪威1993年一项旨在促进性别平等的社会改革项目数据验证了劳动力市场中,同群效应在同事关系及家庭兄弟关系之间的存在性;并认为信息传播机制是同群效应产生的原因,因为来自同群伙伴的信息可以降低相关决策的不确定性。Ciliberto等(2013)通过建立博弈模型研究了工作场所中同群效应对女性生育意愿的影响,并用丹麦公司调查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结果发现,当用年龄或受教育程度来界定组别时,在不同的群组之间积极的同群效应起主导作用;而在同一组别内部,消极的同群效应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群组、年龄更大及年龄更小的组别中起主导作用。
(二)经济学领域
Duflo and Saez(2002)利用针对某大学雇员的调查数据发现同群效应在退休存储行为中的存在性;Pan and Pirinsky(2015) 则研究了同群效应在购房决策中的存在性;发现个人购房决策会受到当地同一种族人群购房决策的影响。Holford(2015)利用一项针对英国低收入家庭孩子的“免费校餐”项目,研究了同群效应对个人享受社会福利行为的影响;并检验了“羞耻”机制和“信息传播”机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Kaustia and Knüpfer(2012)采用1995年1月至2002年11月芬兰FCSD交易数据,验证了同群效应对个人投资决策的影响。他们指出,邻居最近的股票收益情况会对一个人决定是否进入股票市场产生显著的影响。也即是当邻居最近的股票收益越高,那么个人选择进入股票市场的可能性越大。Bursztyn等(2014)采用自然实验的方法验证了个体投资决策中所存在的同群效应,并着重探究了同群效应的两种形成机制——社会学习和社会效用。实验结果表明社会学习和社会效用都会对个人投资决策产生重要影响,并且当先行者投资经验丰富而跟随者投资经验不足时,社会学习渠道发挥的作用最大。Ahern等(2014)运用美国密西根大学MBA学生的调查数据研究了同群效应在个体风险规避态度及社会信任态度方面的存在性;发现个体的风险规避态度显著地受到同群同学的影响,但是个体的社会信任态度不受同群同学的影响。Lerner and Malmendier(2013)利用哈佛商学院MBA学员数据研究了班级同学如何影响个人的职业选择;发现一个班级中企业家学员越多,越能降低非企业家学员的创业率;进一步研究发现,实质上,具有企业工作经历的MBA学员降低了那些没有工作经历的MBA同学创业率的失败,而对可能成功的创业有微弱的积极作用。程诚(2015)采用我国西北地区某985高校大一新生调查数据,检验了同群效应对大学生室友间消费行为的影响。
(三)公司治理领域
Albuquerque(2009)发现了公司在制定高管薪酬时采用相对绩效评价的经驗证据; Faulkender and Yang(2010)指出公司会参照同群公司来制定高管薪酬,并且会特别选择一些薪酬较高的公司作为自己的同群参照,实际上这是管理层自利的表现;Albuquerque等(2013)则对这一现象提供了其他可能的解释。赵颖(2016)利用中国上市公司为样本,也发现了公司在制定高管薪酬时会参照同群公司的经验证据。同样利用哈佛商学院MBA学生样本,Shue(2013)研究了同群效应对公司政策的影响,发现从同一个班级毕业的学员在制定公司高管薪酬和并购政策方面有显著的一致性。Pomorski(2009)探究了共同基金在制定投资组合时的同群效应,Matvos and Ostrovsky(2010)则利用美国共同基金投票数据观察了同群效应在选举公司董事会成员中所起的作用,发现当其他基金对某管理人员投反对票时,该基金也更倾向于投反对票;反之亦然。Mario Daniele Amore(2015)以意大利家族企业为样本发现,当地理位置相邻的其他企业任命的非家族成员董事比例越多,该家族企业任命的非家族成员董事比例也越多;作者还进一步讨论了该效应可能的产生机制。Popadak(2012)探讨了同群效应在公司股利政策中的存在性,发现公司在股利发放决策上存在模仿行为。Kaustia等(2015)探讨了同群效应对公司股利政策的影响,发现当同群公司进行股票分割时,该公司也更倾向于股票分割;并且同群效应对公司股票分割决策的影响程度与股价增长40%-50%的影响程度差不多。Leary and Roberts (2014)验证了同群效应在美国公司资本结构决策中的存在性,并检验了同群效应对资本结构所起到的“放大器”效果;发现这种“放大效应”会因群组规模的不同而不同。姜永盛等(2015)则用中国的数据检验了同群效应在公司资本结构决策中的存在性。Cao等(2015)利用断点回归的方法观察了同群效应对公司承担社会责任的影响;Duong (2014)发现在公司债务期限结构决策中存在模仿行为;Im and Kang(2015)研究了同群效应在公司动态资本结构决策中的存在性;Yadav(2015)则研究了同群效应在公司董事会结构制定中的存在性;Bird等(2016)探究了同群效应对公司避税行为的影响。
同群效应研究中面临的主要问题
(一)有效的群组定义问题
同群效应研究的是个体行为如何受到处在同一群组中的其他个体相关行为的影响,所以研究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定义有效的群组。有效的群组必须要与该个体有真正的相关行为互动。Stinebrickner and Stinebrickner(2006)指出,一个有效的群组应是由会对该个体有“潜在影响”的其他个体构成的。Poldin等(2015)在对大学生同群效应所做的研究中指出,利用错误的群组研究同群效应可能会导致错误的结论。但是正如Manski(2000)在总结社会互动相关文献时指出的,有效群组的寻找是同群效应研究中经常被忽视的问题,什么样的群组才是相关群组并没有明确的结论。比如当验证同群效应在邻里关系之间是否存在时,面临着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定义邻居?它是指一所公寓附近的邻里关系?还是指整个小区、街道的邻里关系? 这样的问题很难准确定义。
(二)识别问题
当试图用一个群体的平均结果对构成这个群体的某个个体行为进行解释或推断时,首先面临的识别问题就是反射问题(reflection problem)。该问题是指一个人在受到他的同群者影响的同时,其本身的行为也会对这个群体产生影响,此时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就存在一个互为因果的关系。反射问题是计量经济学中长期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并不是同群效应识别所独有的问题。
Manski(1993)指出在线性模型下,反射问题的存在导致很难区分如下效应:
一是内生效应(endogenous effects)。这种效应就是我们所真正关注的同群效应。它是指一个群组中的个体行为会受到该群组其他个体相关行为的影响。该效应会起到社会加速器的效果,对政策制定或政策干预具有重要意义。二是外生效应 (exogenous/contextual effects)。它是指一个群组中的个体行为会受到该群组其他个体的某些特征因素而非行为的影响。与内生效应不同,外生效应不会产生社会加速器效果。三是关联效应(correlated effects)。该效应是指一个群组中个体表现一致,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具有相同的基本特征、面临类似的制度环境或者系统性的外在冲击。这些未观察到的缺失变量会导致关联效应与同群效应相混淆。
(三)识别问题的模型说明
令(y,x,z,u)∈R1×RJ×RK×R1其中,y代表要研究的标量结果(比如,学生的成绩),x代表该个体所属的群组(比如是一个学校或班级),(z,u)代表会对标量结果y有直接影响的某些特征属性(比如,家庭条件、学习能力等)。(y,x,z) 是可以观测到的,而u则是未知的随机误差项。假定:
(1)
假设E(μ|x,z)=x`δ,对(1)求y关于(x,z)的均值,有:
(2)
式(2)中:若β≠0代表某一个体的结果y(比如学习成绩)与它所属群组的平均y(即E(y|x))有关,同群效应存在。若γ≠0表明某一个体的结果y与它所属群组的某些平均特征E(z|x)`有关,即外生效应存在。若δ≠0则代表有未观察到的变量u导致同一群组中个体行为表现出一致性,即关联效应存在。式(1)常被称为结构式方程。
在特征属性z下,对(2)式求y关于x的期望,有:
(3)
当β≠1,(3)式有唯一解:
(4)
由式(4)可知,E(y|x)是关于E(z|x)和x的线性函数。方程的个数少于未知变量的个数,(α,β,γ,δ) 均无法识别。即结构式方程,式(1)无法被识别。
将(4)式代入(2)式有:
(5)
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式(5)中的α/(1-β),(γ+βη)/(1-β),δ/(1-β)与η都可以被识别。式(5)中,若(γ+βη)/(1-β)≠0 则γ和βη不能同时为零,说明同群效应、外生效应至少某种效应会存在,但不能对这两种效应进行区分。式(5)常被称为简化式方程。
解决问题的现有方法
(一)关于有效群组的定义问题
囿于数据的可得性,大量学者直接采取将不同的学校、年级或班级视作不同的群组来研究同群效应对学生的影响;或者采取将不同的行业视作不同的群组来研究同群效应对公司的影响。但这种方法的问题在于群组定义过于宽泛,比如一个学生可能着重受到某些同学的影响,而不是整个年级或者班级全体同学的影响。而公司也可能主要受到自身行业中某些公司,而非全部公司的影响。对此,随着相关调查数据的慢慢积累,学者们开始转变为尽可能采取有实质性联系的相关个体作为有效群组,比如将具有夫妻关系、手足关系或好友关系等联系的个体视为群组。Albuquerque等(2013)则采用了PSM方法来识别公司的有效群组。
(二)关于识别问题
为解决识别问题,大量的文献采取了只关注内生效应或者只关注外生效应的简化式模型来探讨同群效应(如Lerner and Malmendier(2013)等)。但正如前文所指出的,简化式模型得出的结果只是说明个体行为会受到同群其他个体相关行为或特征的影响(即社会影响的存在),却无法对内生效应和外生效应进行区分。学者们的研究重点目前更多地放在了如何消除关联效应上。为解决可能存在的内生性群组选择以及缺失变量问题,常用的有三种方法:采用由随机分配的个体所构成的群组作样本(如Shue(2013)等);采取控制群组固定特征的方法(如Fletcher(2012)等);但最常见的是采用工具变量的方法(如Fruehwirth(2013)等)。
最近有学者尝试用工具变量识别结构式方程系数(如Leary and Roberts(2014)等),但面临着很难保证工具变量与误差项无关、识别结果可能存在偏差的问题。针对这一现象,Lee(2007)指出由于SAR模型包括了非线性部分,可以有效解决反射问题。所以SAR模型可以有效识别内生效应与外生效应。当满足了群组规模不同这一前提条件时,可以采用扩展的SAR模型来解决内生效应、外生效应与关联效应的识别问题。但是当群组规模较大时,SAR模型识别能力可能会较弱。Bramoulle等(2009)则根据相关研究,构建了一个更一般意义上的理论模型来识别内生效应和外生效应,并给出了相应的识别条件。此外还有学者尝试采用自然实验以及断点回归的方法解决识别问题(如Dahl等(2014)等)。
结论与启示
现有文献大都集中于验证同群效应这一现象是否存在,对同群效应产生的背后机制问题研究比较匮乏,没有形成一致结论。同群效应的产生是理性的结果还是非理性行为?这种社会学习行为会给个体带来好的结果还是不好的结果?结论并不明确。另外关于同群效应还有一个争论在于,同群效应研究假设个体只能与同一群体中的其他个体产生交互行为,而不会与群体之外的个体有社会互动,但实际上这与现实可能并不相符。比如,当用一个班级作为一个群时,一个学生会与班级内的同学有交互影响,实际上他也会认识其他班级同学,其他班级同学对其可能也会有影响。如何对现有模型和识别方法进行拓展,以考虑群组之外的个体影响也是同群效应研究所面临的难题。
Manski(2000)指出,同群效应研究要想得到大量翔实有益的实证结果,首先需要对相关概念和结论进行仔细和有逻辑地辨别,同时需要大量的、充足的数据来保证结果的可靠性。西方国家有针对整个州乃至全国的大样本调查数据,所以形成了相对丰富的研究成果。但由于我国可能存在着调查数据不足等问题,同群效应研究文献非常匮乏。实际上,研究同群效应如何影响我国经济、金融、教育、医疗、生育及劳动力市场,具有相当的现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