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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王

2017-05-30翌平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猫王李涛竿子

翌平

一缕夕阳洒满老楼的屋顶,我和学军躺在草席上,享受着北方秋末时节里难得的温暖。

老楼是三十年前的建筑,楼顶上是平台,当初设计的时候是用来观赏国庆礼花的。从这座六层楼房上看下去,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事。

楼下房管所的院子里,张扬的爸爸正在锯木头。他的木工手艺非常好。

街道的王奶奶又踮着小脚巡逻了,手臂上的红箍格外醒目。她停在土馕坑前,站了个弓步,用一只手不断地从馕坑口扇风,仔细地闻那里有没有烤焦的味道。馕坑是从老楼里搬走的新疆歌手老买迈提留下的,后来被我们用来烤红薯和土豆。王奶奶有一双警惕的眼睛,总喜欢注视着我们这些孩子,生怕有人煽风点火。

院子另一边有一排槐树,阳光透过参差的树枝,照在槐树下老楼的一个角落上。

树下面卧着一只猫。

他是一只杂种猫,在我们这片楼群的野猫里是最厉害的一只,孩子们都叫他“猫王”。他没有高贵的血统,但是黄白相间的皮毛却油光锃亮。在这个小区的地下管道里,生活着上千只野猫,有的天生是野种,有的是家猫加入的,他们都成群结队地在夜晚出来觅食。猫王不一样,他大白天照样毫无顾忌地闲逛,遇到人也不着急躲避,甚至看都不看你,摇着尾巴,迈着轻快的脚步从你身边走过。

楼里年龄大些的孩子看不惯他这样嚣张,曾经几次想把他逮住。当大家朝他跑去的时候,他就张大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你,那眼神里满含轻视、自信、不屑,甚至有点困意,这双乌黑的眼眸让人感到更加焦躁、局促。等人们冲到离他两米远的时候,他会敏捷地扭转身,一跃蹿上一棵老树,消失在浓密的叶子中间。有一次,大孩子们在一棵树下守候了一个下午,却发现他睡了一觉,懒洋洋地从另一处的地下洞口爬出来晒太阳。原来他早就凭借自己飞檐走壁的功夫,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然后可能是一排平房,也可能是一辆缓行的汽车上,从整个小区里四通八达的下水道的某个入口,穿过他豪华别墅的某个大门,溜回家休息了。“猫王”由此得名。猫王还有个王后,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野猫,她有迷人的纤纤身形,还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偶尔猫王和他的王后会一起跑出来晒太阳,总吸引很多人站在远处看上半天。

对面楼的二层,李涛的爸爸正精心打理着挂在凉台上的腊肉。李涛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他爸爸今天在家,因此他不能像学军和我这样,跑到老楼顶上看风景。

再向远处看:是新建小区的工地,在严冬到来之前,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隆隆的马达声突然停了下来,我们站起身望去,挖土机的掘土篓子吊在了半空。几个人跳到土坑里,把一个乌黑的坛子从松土里扒出来。一定是又发现古物了!这里原来是片坟地,施工的时候总挖出些东西来,今天工人们似乎又有意外的收获。

夕阳就要落下去了。很快天就会黑下来,街道上将拥满下班的人。我和学军准备下楼,这时,底下传来一阵阵让人心惊的哭喊声:“嗯……求求你,别,别打我了,不是我做的……”

李涛的爸爸又开始揍他了!

李涛的爸爸是个复员军官,长着一双浓密的眉毛和很有神的眼睛,看上去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每回见到我们,总是面带微笑地冲我们点头。他总是身板挺拔,不快不慢地迈着稳健的步子,依然保持着军人的素质。当孩子们的足球飞向他时,他能很麻利地小跳一步,让足球离他一寸远地飞过去,而手上的东西依然稳稳地攥着,然后继续迈开从容的大步走过去。我和学军都感到奇怪:他常常打李涛,而且都是为了些小事,比如:上课没有注意听讲,忘记交作业,把家里的地毯上弄上脏脚印……为此从小失去父亲的学军总是愤愤不平:“李涛的爸爸是亲爸爸吗?我爸要是在的话绝不会这样。”

我和学军跑到李涛家门外。我们断断续续地听出是为了凉台上的腊肉,李涛爸爸发现即将晒好的腊肉少了几串,就断定是李涛拿的。李涛的爸爸是广东人,擅长制腊味。李涛有一次趁家里没大人,用美味的腊肉款待了我们,结果晚上我们都被他的告饶声扰得心神不安,那次大伙儿离开时已经想尽办法隐藏痕迹,但李涛的爸爸凭借当年侦察兵的敏感,还是知道我们去过并吃了腊肉,于是把李涛痛打一顿。因为这件事,我们总觉得亏欠李涛。

放学的时候,李涛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我和学军:“哥们儿,等等我,有事情找你们。”

看着李涛憔悴的脸,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儿啊?李涛你又挨揍了?”学军问。

“我没事。”李涛摆出很轻松的样子说,“我想借你们那根粘知了的竿子用一用。”

“哈哈,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知了?”学军不解地笑起来,但望着李涛认真的样子,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元子,去你家把竿子拿给他。”

元子是我的小名。夏天的时候,我和李涛扛着竿子到城边的农村粘知了,一次能逮上几十只。这竿子有四五米高,最上面的一节用铁丝粘上胶。我把它藏在楼顶的阁楼里。李涛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虽然树上没了知了,他耍竿子比划一下也许会开心的。我飞快地奔回家,把竿子扛下来。

李涛接过竿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和学军一起爬上楼顶。整个院子很安静,偶尔有三两个人穿过院子里的那条小马路。我看着燕子在空中飞着,不知不觉有点困意,偶然间却看到李涛正扛着竿子站在楼下。

这家伙想干什么?

我扯了扯学军的衣服,我们两人好奇地趴在栏杆上注视他的举动。

李涛举起竿子,探向二楼他家的凉台,朝着那一串串的腊肉伸过去。那竿子勉强碰到目标,然后又错开了。

李涛竟然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取腊肉,真是愚蠢!我们不禁笑起来。但很快,又感到一点不安。

我们来到楼拐角,李涛正守在那里等我们。

“我知道谁偷了我家的腊肉!”他怒气冲冲地说,又带着一丝得意看了一眼撂在地上的竿子。

我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学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用竿子摘了我家的腊肉,对吗?”李涛气势汹汹地问。

“什么?你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学军一下子跳起来,他最受不了别人武断的指责。

“还说不是。”李涛的腔调有点阴阳怪气,“来,我们看看。”说着他竖起竿子,伸向二楼他家凉台上的腊肉。竿子够到了那一串串金黄色的肉干,可无论怎么摆都无法解开腊肉上拴着的绳子。

“李涛,你太不够朋友了,怎么能怀疑我们?”学军大喊起来,“这竿子能解开那些绳子扣吗?上面有把剪刀还差不多。”

“我怀疑就是你们俩干的,你们能粘那么多知了,肯定有办法把腊肉摘下来。我爸非说是我拿的,我一定得找出作案人,给自己洗清罪名。”

“你—”学军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呆站在那里。

“等等!”我小声地喊,伸手指向李涛家的凉台。

两个吵架的家伙停下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家惊异地看见:猫王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凉台的栏杆上,把身子缩成一个球,然后又嗖地在空中展开,准确地扑向吊挂在晾衣服铁丝上的一串金黄的腊肉。

猫王身上的长毛在微风中抖动着。

他稳稳地挂在腊肉串上,轻轻地荡着秋千。等腊肉停止了摆动,他张开嘴不慌不忙地啃着上面的挂绳。猫王的活儿做得很精巧,他专选择腊肉和挂绳连接的地方下嘴。一眨眼腊肉开始松动了,他微微荡了一下,扑的一声,把腊肉揣在怀里落到了凉台上。

我们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个家伙居然在白天就敢“入室抢劫”,身手还这么漂亮!在我们一愣神的工夫,猫王已经叼着腊肉,跳到李涛家的凉台栏杆上。他一双明亮的瞳孔里,似乎映出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猫王似乎也有点意外,他咕噜了两声,眼睛盯住我们看,然后突然大摇大摆地把腊肉甩到楼下的草丛里,他沿着楼层上加固的水泥边缘快速奔跑着,这条“路”对他来讲可以算是条高速公路了,猫王跑到雨水管边,抱住它头朝下滑下来,在离地面两米的地方,他轻轻一跃落在草地上,整个过程不超过几秒钟。

“追!”学军大吼一声,朝猫王冲过去。

我们三个人排成品字队形,叫喊着冲了过去。出乎我们的意料,猫王没有夺路逃跑,而是迎着我们冲过来,很轻松地从我们的缝隙中间蹿了出去,直奔我们身后草地上的那条腊肉,叼起来迅速地冲向他附近楼墙上的一个洞口。腊肉在洞口停了一下,横卡在洞边,猫王使劲一拖,腊肉被折成了弯弧,生生地拖了进去。

我们呆呆地望着洞口,面面相觑。

学军撸起裤腿,上面几道新鲜的血印子正往外渗着血,这是猫王在突破围剿时给他留下的纪念,“我一定要抓住他。”学军咬着牙狠狠地说。

“对,抓住他,扒了他的皮。害我背那么大的罪名。”李涛附和着说。

“现在你清楚了,不是我们偷你家的腊肉吧。”我没好气地朝李涛喊起来。

“嘿嘿嘿。”李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张脸很尴尬。

我和学军都把头扭向一边,不想搭理他。可是谁让大家是哥们儿呢,我们都不愿意看到李涛挨他爸爸揍。于是三个人商定:把那只盗窃的猫王捉拿归案。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张扬爸爸的那张捕鸟的网。我们打算在李涛家的凉台上设置一个捉猫的机关。

因为城里不让捉鸟,张扬爸爸的那张网被扔在他家院子的旮旯里。听说要去捉猫,张扬也来了劲头,立即找出来给我们。据张扬说,他爸爸曾经用鸟网逮到过惊慌逃跑的兔子,这大大增强了我们的信心。

李涛的爸爸出差了,我们布置现场的时候少了不少麻烦。学军把网支起来,罩住凉台的正面,然后在铁丝上挂出腊肉,猫王如果再从原路过来,会一下子掉到柔软的鸟网中,被精细的尼龙线缠住。为了验证效果,我们找来张扬家的小猫试了几次。那只乖乖的小猫,毫无准备地被推下鸟网,恐惧地喵喵叫起来。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家,猫王如果敢来,就一定会落入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

第一个晚上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个晚上,我们依然都把鼻子贴在窗户上,睁大眼睛看,竖直耳朵听。银白的月光下,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可李涛家的凉台上依然毫无动静。

第三个夜晚,我们很早就睡下了,连日的兴奋让我们疲倦不堪。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然而就在这寂静的夜色下,猫王再次光顾了李涛家的凉台。

那张捕鸟网完整无损地挂在那里,随着微风静静地飘动。

网后面的腊肉,却被齐刷刷地切断了好几根。也许是因为猫王扛不动那么多,歪七扭八地丢了一地。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钻进去的呢?我们都很纳闷,要知道他来去的通路都被网封住了。

猫王的恶行大大激怒了我们。学军的脸通红,我知道只有在被别人打败和欺负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对我们来说,被一只猫戏弄,实在憋闷得很。李涛望着散落一地的腊肉发呆,我们猜想他在琢磨等他爸爸回来时,如何让他老人家相信这个故事。也许等待他的是另一次劈头盖脸的狂揍。我和学军都很同情李涛,因为逮猫是我们提出来的,现在反而丢了腊肉,我们再不能做旁观者。

这时候,张扬手里攥着一个红薯,笑眯眯地跑了过来:“哥们儿,怎么样?没逮着吧。”他说话的口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我估计你们几个够呛。”

“你爸爸不是拿这破网逮过兔子吗,瞎吹牛吧。”学军没好气地说。

“你听说过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吗?”张扬大口地啃着红薯,那香味狠狠地刺激着我们饥饿的肠胃,“我爸说了,那次逮住兔子,是因为兔子被狗追蒙了,一头撞进鸟网里,平时它才不会落到这么明显的陷阱里去呢,更别提一只比兔子狡猾的猫了。我爸说了,逮猫可是个精细的活儿,需要专业的工具和特殊的方法。”

“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我们三个人立刻把张扬围在了当中。

这家伙倒卖起关子来,他张着大嘴吧嗒吧嗒地啃起红薯来,白白的热气从他嘴巴里喷出来,稀黄的红薯末子留在他的下巴上,等红薯吃得差不多了,张扬奋力一甩,红薯皮准确地落在三十米开外的垃圾洞里。他随手抓一把细土搓掉粘在手上的红薯面,然后慢条斯理地开了腔:“有一种逮猫的机关叫做—猫箱子……”

学军费了好大力气,把家里存着的几块木板扛到了房管所。我把爸爸的几张画油画用的五合板也拿了出来。老张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我们同张扬商量好,求他的爸爸做个大号的猫箱子,剩余的木料全奉送。他爸说了,在插队的时候他们就做了一个大号猫箱子,逮住过一只猞猁。这个箱子里有个机关,可以把进去的动物锁在里面。猫箱子的门是上拉式的,样子有点像欧洲中世纪的断头台,门被抬起的时候,中间有个眼被一根铁丝穿上,这样门就不会掉下来。铁丝的另一端穿上一根绳子,绳子穿过猫箱子里一边的一个孔,放进箱子里面,然后拴上一块肉饵。找食物的猫,会拖动诱饵,箱子的门就会落下来,把他反锁在里面。

几天后,老张把我们喊去,在院子里放着我们要的猫箱子。这猫箱子可不像由老张的手做出来的,它有点歪有点斜,看上去快散架了,左右也不对称,样子很猥琐。望着我们失望的表情,老张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他笑眯眯地说:“知道为什么把猫箱子弄成这个样子吗?这东西是用来逮猫的,不是用来摆在那里让人看的。猫有九条命,至少也有七个脑子,什么样的东西有诈,它一眼就能看出来。人总以为猫傻,其实在猫眼睛里,人才最傻呢,傻得自以为很聪明。”老张掏出一根长长的烟杆,把细碎的烟末塞进去,然后划着一根火柴点上,从嘴角和鼻孔里慢慢地冒着烟儿,继续说道:“你们把你们的猫箱子拿走,别看它样子丑,可结实可耐用着哪,不信你们拿脚踹两下,看看它散不散,在里面我加了几个三角结构,别说是猫,连猞猁这么大的动物都别想把它弄坏了。”

学军将信将疑地踢了箱子几脚,痛得他抽回脚,使劲地揉。这个形状怪异、颜色不一的猫箱子,真能帮我们逮住猫王吗?大家还是很高兴,至少现在我们有一件对付那家伙的法宝了。

张扬也来帮忙,我们四个人抬起箱子高兴地走出房管所的大门,阳光洒在我们的脸上,也照着猫箱子,我们好像抬着大炮,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对付狡猾的对手。

“还有件事情。”老张追出来喊,“回去把箱子外涂上食物和垃圾的味道,箱子外的地上也要涂些羊油,里面的诱饵最好用臭鱼,都设置好以后,不要轻易再动里面的东西,猫的鼻子虽然没有狗的灵,分辨人的气味很在行。”

大家越来越佩服老张了,他说出的话都是专业水平。

猫箱子被放在李涛家下面,楼房拐角处的树丛边。我们花了三天来执行张扬爸爸的嘱咐,最后买回了一条让人捏着鼻子透不过气来的臭烘烘的鱼。这样的臭味在猫王的鼻子里,也许就是最无法抗拒的美味吧。

学军将鱼牢牢地吊在箱子里,我们小心翼翼地别上猫箱子的门,再不敢动猫箱子一下。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了。

下雪了,这是秋冬交界的第一场大雪,地上很快铺上了厚厚的雪花。

雪层会不会覆盖我们精心制作的气味?猫王会不会因为下雪而躲在自己的宫殿里休息?我们不禁担心起来。不过,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乌有,因为这天早上,我们在雪地上看到了猫王的脚印。

那是一排整齐的脚印,猫王从他的一个洞口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向猫箱子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很远。这个家伙在原地转了很多圈儿后,倒着脚步来到猫箱子前,从脚印看,猫王在箱子前伫立了很久,像个思想家一样,分析着眼前到来的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好运。他良好的胃口同他机敏的大脑在打架,最后猫王闪光的理性一定战胜了汩汩外流的口水,他可能向猫箱子里投过去惆怅的一瞥,然后带着狐疑的自信和惭愧的表情,返身走回洞里去了。

虽然没有逮住他,可大家看到了希望。

从那天开始,我们在夜色降临前,都要用望远镜来望那个猫箱子。李涛爸爸的望远镜帮了我们的忙。这样又过了两天,等雪化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终于等到了收获的时刻。

这天早上,李涛揉着眼睛来看猫箱子,他惊奇地发现,箱子的门落下去了。

大家兴奋地把猫箱子抬到李涛家的凉台上,然后扯出麻袋对准门口。

箱门缓缓地打开来,顺着阳光望进去,我们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只白猫安详地坐在里面,她发出细弱的喵喵声,眼睛里充满了企求和恐惧。学军伸进手把白猫抱出来,正是那只美丽的猫王王后!大家用牛奶款待她,然后把她送进一个大鸟笼。

接下去怎么办呢?我们都没了主意。只有再去找张扬的爸爸。

“得,你们也出了气了,把白猫养两天放回去就完了嘛。”老张说。

“那可不行,我一定得抓住猫王,他让我不明不白地挨打。”李涛气呼呼地说。

“我们得逮住那家伙,他太气人了。”学军也说。

看他们俩这样坚决,我和张扬也随声附和起来。

老张叹了口气,拿出他的烟杆抽了两口:“既然这样,只能委屈一下这只白猫了。猫王一直怀疑这是个圈套,白猫却忍不住美食的诱惑,自投罗网。现在猫箱子对猫王已经没有了隐蔽性,要想抓到他,除非……”我们四个立即瞪大眼睛,紧盯着老张那张像刀刻过的脸庞,“用白猫做诱饵。”

望着美丽的白猫,大家都不忍心。但到晚上的时候,我们还是把她装进了猫箱子。老张把箱子改动了一下,在箱子顶端装了个夹层,把白猫用铁网圈在里面,箱子里的踏板替换了诱饵,只要猫踩在上面,大门就会落下来。

猫箱子被放回到原来的位置。白猫只有水喝,我们不给她食物。

在这个月朗星璀的夜里,整个小区里都能听到白猫令人悚然的叫声。

一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两天过去了,白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第三天,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我和学军向猫箱子走去。

难道猫王真会对白猫的遭遇无动于衷吗?

猫箱子的门终于落下了!

我和学军欢呼着跳起来。我们的欢笑声惊动了二楼的李涛,引来了吃晚饭的张扬,就连四楼王奶奶家的凉台灯也亮了起来,她探出头望了望,觉得没有什么大事,才返回屋里去了。

在幽黑昏暗的路灯下,我们四个人抬着猫箱子默默地走着,箱子比以前重了很多,我们猜想,至少有两只猫的重量,应该同一头小猪差不多。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路过的行人有的停下来朝我们张望,有的干脆回头绕道走开。我们抬着箱子,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顶层的平台。

月亮不是很亮,半隐半遮在云层里,漫天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亮,像是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平台上即将发生的事。

我们把登平台唯一的楼门锁上了。一股寒风从大家的脸边掠过。每个人都不说话,刚才那股喜悦,悄然被恐惧的沉默所代替。每个人都在疑惑,猫箱子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会出现怎样的情景?形状怪异的猫箱子像是一门只有魔界才有的大炮。一旦大门拉起,那黑洞洞的炮口将正对我们的身体和心灵。

我和李涛举着手电。学军指挥张扬,将三层网兜拉开。手电筒的光在猫箱子的门口不停地晃动。是我的手电吗?我心里问,也许是李涛的,晃动的灯光显得惨白而又暗淡。

“不要晃,对准箱子门口。”学军的声音沙哑,微微打着颤。

我们双手握住手电,光柱总算稳住了。一股冷气像电流般地划过脊梁骨,沿着手臂窜到了手指尖,身上浸出的冷汗在寒风中火辣辣地刺激着皮肤。

“准备!”学军高声喊,“开门!”

猫箱子的门被缓缓拉开了。

大家屏住了呼吸,期待着一发“炮弹”发射出来。此时周围一片沉寂,大家能听到的是彼此粗厚的喘息声,心脏怦怦的跳动声,甚至血液在血管里汩汩的流动声,可箱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里面—只有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这是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透着冷冷的寒气。这是一双蕴藏着冲天怒火的眼睛,瞳孔中已经把映在里面的几个人影燃烧殆尽。这是一双孤注一掷的眼睛,他眼前的所有障碍都不能阻止住他的身体。

猫王哼了一声,然后黑夜里划出一道带着花斑纹的闪电。

学军和张扬随着冲击波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一道的双层麻袋变成了破布片,被抛到几米远的地方。后面的几层网兜,也几乎全都破损。

猫王冲透网兜,拖着零零碎碎的纤维,努力地向前跑,突然他像草原上中了套索的骏马一样,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原来是被碎网兜绊的,因为冲击力太大,猫王突破了所有阻拦物;同样因为强大的冲击力,猫王的四肢被杂乱破碎和半脱离的网兜缠绕住,他完全被绊在一团乱麻里,四肢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他越是挣扎,碎网勒得越紧,最后竟站不起来,在地上像一条鱼一样不停地挣扎。

“快,抓住他。”学军高喊着,我们用手电仓皇地对准了地面上的猫王。

学军第一个扑过去。他双手戴着牛皮手套,狠狠地按住了猫王,随之我们听到他的一声惨叫。学军的牛皮手套被咬穿了,他的手指流着鲜血。

大家七手八脚把猫王按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他身边的碎网兜把他捆个结结实实。这时猫王再也无法挣扎,他的后腿被绕到他的耳朵旁,前腿同另一只后腿拴在一起。我们全都无力地坐在地上。

李涛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恶狠狠地向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猫王走去。

“你干什么!?”学军托着伤口跳起来。

“我要杀了他,让我爸把他做成腊肉,然后就着午饭吃。”李涛举着刀,声音沙哑地喊着,朝猫王走过去,“谁说猫肉是酸的,我老家专吃这东西,我看你还敢不敢害我……”

但是他举刀的手被学军反拧到背后。学军夺下了李涛的刀。

“瞧你这个德行,跟你爸一样,什么东西!”学军怒吼着,“谁要再喊杀猫,我先跟他急!”

李涛愣在那里。学军用力把刀扔得远远的。

我们放了白猫,但是把猫王留下来,准备过几天再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猫王是我们征服的真正的俘虏。况且因为他的恶行,李涛挨打,我和学军蒙冤,学军被咬伤后已经打了第一次疫苗针,以后还要打四次。我们希望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一辈子忘不了。

正午,我们都来到楼顶的平台上。只喝水不吃东西的猫王这时候老实了很多。张扬掏出老张的理发推子,笑眯眯地走过来:“给你理个发。你可要乖哦。”

张扬很快就完工了。在猫王被剃光的脸上,学军拿起化妆笔,把五颜六色的颜料涂上去。猫王的脸看起来像是京剧里的鲁智深了。最后学军又把他表妹的夜光眼影也画到猫王的脸上。我拿出特地买来的一件小狗衣服,上面还挂着一只铃铛,大家小心翼翼地给猫王穿上,学军特意用针线把衣服缝紧,然后晃动着小铃铛说:“猫王啊,以后抓老鼠费点力气啦!”

望着猫王那个滑稽样,我们不禁笑起来。猫王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没有做丝毫反抗。

“现在放他走吧。”学军说,他举起剪子,把猫王身上的烂网兜—剪断,然后打开楼道的门。

猫王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倒在地上,可能是四肢麻木。接着他再次站起来,眼睛里闪着一丝光亮。他弓起身,摆动了一下尾巴,身上的铃铛随着发出轻脆的响声。我们又大笑起来。他似乎感到非常的彷徨,没有继续朝大门走,而是调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们高喊着追着他。

猫王很快跑到了楼顶的边缘。他发现没有出路,就调过头,朝另一个方向跑,结果很快又走到楼顶的尽头。

我们慢慢地走过去望着他。

猫王看上去相当疲倦。他喘着气看看我们,又望望六层楼下的地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他的眼神里,我似乎又看到那只目中无人的猫王的影子。果然,他迎着我们跑来。大家尖叫着退后几步。而他却突然回过身,飞快冲出了六层楼的围栏。

我们扑到围栏旁。

天空中划过一道奇异的彩弧。

猫王的身姿是那样的舒展。叮当的铃声伴随着簌簌的残叶和枝杈折断的声响,随着猫王的身影一起在空中飘动着翻滚着。

短短的几秒钟像凝固停滞了一般。

我们望着猫王在空中下落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样,目击他最终飘落到地面上。

猫王落地时打了个滚儿。他站起来后,仰头望了我们一眼,然后匆匆地消失在楼群的一角。

依稀的铃声,在我们的耳边清脆地响着。

李涛的爸爸很久没有打他了。他家的腊肉也完好无损地挂在凉台上,再也没有谁去骚扰。

学军依旧是我的保护神,他还是为了保护同学经常同高班的大孩子打架。

张扬的爸爸居然用做猫箱子余下来的木板打出一张沙发床,张扬请我们到他家去观赏。

猫箱子再也用不着了,被扔在房管所的角落里。

猫王很久没有出现了。我有时候想起他,学军也是如此。我们经常回想起捉到他的每个细节。猫王的每个表情和动作都会引起我俩长久的大笑。可他却像从这个小区消失了一样。

已经是隆冬了,窗外被积雪覆盖着,夜晚伴着昏暗的路灯,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的影子。

这天我在学军家做作业,门被砰地推开了,学军的表妹喘着气跑进来:“表哥,快出来,我妈妈摔倒了。”

我们跑出门,把脸色惨白的阿姨搀进大门。

“怪物!我们见到了怪物。”表妹惊恐地喊,“一个画着人脸的怪物,他穿着破衣服,脖子上还挂着铃铛,从我们眼前嗖地跑过去了。真是太可怕了!”

“猫王!”我和学军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可学军的姨妈不相信猫王的故事,她坚持认为自己是遇到什么怪物了。

流言像瘟疫一样,很快在这片小区传开了。经过一张又一张嘴巴之后,关于怪物的故事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人们首先联想起附近工地发现的古墓,然后把怪物说得同人一样大。无论学军和我怎样解释,大家却更希望相信神秘的故事人物。夜晚出来散步的人少了,连王奶奶的值勤也由单人行动变成了集体巡逻,大家都被某种恐怖的情绪控制着。

学军姨妈跌伤的腿好了,可很少再来我们这里。

我们也很久没有见到猫王了,那只原本敢在白天大摇大摆闲逛的野猫。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和学军会趴在楼顶的栏杆上沉默不语,我们是被打败的征服者。

在幽黑的街道上,那个“怪物”会从哪里突然出现呢?

路灯下,夜晚的雾气和一种淡淡的恐慌气氛交织在一起。

我们呆呆地伫立,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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