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数字3

郭姜燕

有些事，好像是你信它就灵。

沈言的同桌帮大家测幸运数字，她说沈言的“幸运数字”是3，沈言当初可不像那些小女生，大呼小叫迷信不已。不过奇怪的是，好多回跟“3”有关的事情，都是那么顺利。沈言开始相信，3，还真有可能是自己的“幸運数字”。

譬如，星期三体育课上的跑步比赛，沈言跑了第一，把第二名甩得远远的，一瞬间成了女生们心中的“英雄”；又一个星期三，数学检测的第三题，全班就沈言一个人做对了，数学老师透过老花镜看来的目光中洒满了阳光，暖意融融的样子让沈言都害羞了。沈言也说不出自己怎么就留意了一下，看出了题目中的“陷阱”，或许就因为那天是星期三，那是第三题的缘故。

沈言家住在302，沈言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幸运。不过，要是能住在303就更好了。

303有一只巨大的金毛狗，养金毛狗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染着金发的阿姨，沈言的妈妈称金毛为“大金”，称养狗的阿姨为“小金”。

沈言很喜欢“大金”，它每次看见沈言都摇尾示好，目光脉脉含情。“小金”呢，整栋楼的人都不喜欢她，背地里指指戳戳，说她浓妆艳抹穿得古里古怪，准不是什么正经人。

“大金”的名字叫“娃娃”，这是“小金”阿姨告诉沈言的。沈言每次看见“小金”都会主动打招呼，他跟她拉好关系，是为了能跟金毛狗“娃娃”套近乎。这招果然奏效，“小金”话不多，但几次招呼过后，她肯把“娃娃”交给沈言玩一会儿了。

妈妈对狗毛过敏，见到猫狗就避而远之，她自然看不惯303的“小金”每天带着“娃娃”上上下下的，见沈言跟“娃娃”那么亲热，就说：“玩狗丧志。”

沈言不服，说：“爱狗的人有爱心。”

妈妈笑了，倒也不再阻拦沈言跟“娃娃”交往。

有一回，沈言陪着“娃娃”在小区里溜达了一会儿，他把“娃娃”送回家时，进入了“小金”的家——303。

在沈言的想象中，“小金”的家应该跟她给人的感觉差不多，即使不是金碧辉煌，也应该披红着绿吧！可是，303从客厅开始便显得空荡荡的，“娃娃”一进去便可以撒欢奔跑。难道是为了让“娃娃”生活得更舒服吗？沈言没好意思问。

随后不久，沈言便接到了有生以来大人的第一个“拜托”，这让沈言产生了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在家里，妈妈的话不容辩驳；在学校，老师的话更是如同圣旨，自己哪里有被拜托的机会呢？

“小金”拜托沈言帮她照顾“娃娃”一个星期，她说要出差一周，本来是想把“娃娃”送到一个好朋友家去的，不过那个朋友生病住院了，自己尚且照顾不了自己，也就没办法帮着照顾“娃娃”了。沈言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小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会给沈言一笔照顾“娃娃”的费用，问五百元会不会嫌少。沈言想，就算免费照顾“娃娃”他也是愿意的，这笔钱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呢！

沈言把“小金”给他的安排表贴在了床头，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照顾“娃娃”的各项工作，譬如，早晨、晚上各带“娃娃”下楼去溜达一次，解决它的大小便；每天给它喂食两次，水要充足。另外，要尽可能陪“娃娃”玩耍一会儿，等等。

沈言觉得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可是“小金”离家后的第一天，沈言就搞砸了。

说实话，沈言很重视“小金”对他的拜托，头一天晚上就把闹钟往前调了半个小时，他想，半个小时遛狗足够了。

第二天，闹钟叫了：“起床了！起床了！”沈言翻了个身，随手把闹钟关了。迷迷糊糊中，他完全忘记了要照顾狗的事。

直到阳光扑到沈言的脸上，他才一跃而起，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嘴里叼片面包就跑出家门。妈妈在后面喊着：“喂——你要帮人家遛狗呢！”

沈言感觉头“轰”的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边扣扣子边说：“妈，303的钥匙在我房间的桌上，你帮帮忙吧！”

妈妈说：“想得美！自己揽的活儿自己负责！看你想得容易，闹钟闹了那么久还不起！”

原来妈妈早就听到沈言的闹钟响了，妈妈是故意不叫醒他，等着看笑话呢！

妈妈这么做，沈言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会把“丑话”说在前面，然后属于沈言自己的事情，她一般就不插手了。

“好吧，”沈言边跑边祈祷，“‘娃娃，你暂时忍一忍吧！”

中午回家后，沈言顾不得吃饭，抓起钥匙就去303，一开门，好家伙，“娃娃”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声音，似抗议，又似威胁。沈言躲闪着，生怕被狂躁的“娃娃”扑倒，同时，他闻到一股腥臊味儿。定睛一瞧，好大一坨狗屎，堆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而地毯周围一片水渍，不用说，那一定是“娃娃”的尿了。

沈言一阵反胃，尽管竭力忍住，但还是爆发出连续几声干呕。这可怎么办？

除了赶紧清理，还能怎么办？

沈言找来几张过期的报纸，将狗屎移到垃圾袋中，拿卫生纸吸掉尿液，用拖把反复把地板拖干净，可是地毯上留下的印迹很是鲜明，看来只能清洗了。

这边沈言忙得不可开交，“娃娃”却不以为然地窜来窜去，不时“汪汪”叫几声以示抗议。沈言一边责骂一边宽慰：“憋住半天会憋死你吗？叫什么叫？等会儿给你吃的，瞧你拉这一大坨，恶心死了！你这么能叫唤，怎么就不知道蹲马桶呢？真是笨狗！”

大约是听懂了沈言的训斥，“娃娃”闹了一会儿便安生了，只是片刻不离地跟着沈言，从卫生间到客厅，又从客厅到卫生间。

沈言把那块地毯刷了，晾在阳台上。然后又喂了“娃娃”一些狗糧，把水也加满了。临走时，他嘱咐“娃娃”：“下午憋住了！我晚上回来就陪你出去！”

沈言回到家，端起碗，忽然又想到刚才在303客厅看到的一幕，一阵反胃，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勉强喝了两口汤。

妈妈幸灾乐祸：“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这简直是在恶心上又添了一层堵嘛！

沈言快要怒气横生了，说：“谁还没个意外！”

可意外，却接二连三。

晚上放学前，德育主任忽然到沈言班里来了，他说后天学校有外宾来参观，必须有几个英语口语能力强的学生参加接待工作。

于是，沈言和另外三名同學被选派到德育主任的办公室接受培训，练习准备好的稿子。沈言的心就像在平底锅上烤着的牛排，“滋滋滋”地冒着热气。不过他也只能煎熬着，总不能说，老师，我要赶回家遛狗吧！

趁着主任去厕所，沈言偷偷在他办公室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可家里没人。沈言无奈地放下电话，可练习时总是出错，因为他眼前一次次浮现出地毯上的狗屎，鼻腔中似乎也嗅到了一阵阵尿臊味儿。

“娃娃”不知道又将家里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等德育主任满意时，夜色已经黏稠得像一锅粥了。

沈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家，沈言顾不得找妈妈，先拿了钥匙去303。

到门口时，沈言留意听了听门内的动静。奇怪，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难道“娃娃”逃走了吗？或者是饿伤了？

打开门，开灯，沈言捏紧了鼻子，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打量客厅。

客厅里没有异常，沈言放开捏紧的鼻子，嗅了嗅，没有臭味。“娃娃”不在客厅！

沈言小心地走进卫生间，“娃娃”也不在。再去厨房和卧室，还是没有“娃娃”的踪影。

“娃娃”溜走了吗？沈言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不可能啊！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娃娃”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开门。从窗户跳下去？三楼的高度，非死即伤！

沈言里里外外地找了几遍，呼喊着“娃娃”的名字，连床底下和橱柜里也没有放过，可还是没见到“娃娃”的踪影。

没办法，沈言关上303的门，他不死心，决定到楼下小树林中去看看，“娃娃”如果跳下楼就会掉在小树林里。

刚到楼下，沈言就见到了妈妈，走在她前面的，正是“娃娃”！

“妈，急死我了！你带它去哪儿了，我找它找得都快急死了！”沈言劈头盖脸地责问道。

妈妈将牵着“娃娃”的绳子交给沈言：“看看，我在儿子眼中连条狗都不如了！”

沈言说：“不是不是，我打电话回家，你不在！”

“你迟迟不回家，我带着它找你去了，顺便让它去大小便，免得我儿子连晚饭也吃不下去。要是你为了服侍它弄坏了自己的身子，还得我伺候不是？我们可是一直找到你学校，问门卫大爷才知道你刚回来。”妈妈板着脸，不过语气倒没有生气。

沈言心中暖融融的，他亲热地挽住妈妈的手臂：“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妈妈！今天让‘娃娃到我们家去好不好？”

妈妈这次是真板脸了：“绝对不行，我对狗毛过敏！”正说着，“娃娃”恰好靠近了妈妈的腿，跟她表示亲热。妈妈急忙躲闪着：“走开，走开，过敏了我明天就上不了班了！”

沈言乐呵呵地牵着“娃娃”回到303，喂它吃了晚饭，陪它玩了很久才回家做作业。

第四天是周末，沈言决定带着“娃娃”去同学刘涛家玩玩。刘涛的奶奶家养了条土狗，刘涛炫耀得不行，说那土狗如何如何厉害，能把活蹦乱跳的公鸡按住扒光毛。不就是拔鸡毛吗？那是属于动物的兽性吧，“娃娃”可是会跟人握手，会听从沈言的口令在地上打滚和装死的！

一路想着刘涛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沈言心中雀跃。

沈言失望了，刘涛居然不在家。

“娃娃”倒是兴高采烈，使劲拽着绳子，沈言跟在它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不觉，“娃娃”把沈言拖到离刘涛家不远的后山附近了。

说是后山，其实这座山只残留下一个很小的角，其余的都被炸开了，石块陆陆续续运走了，空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些小窝棚，据说里面住着的都是些打工者和流浪汉。

“娃娃”像漂泊多年的游子回到故乡那样，既有些熟悉又非常好奇地奔向那些窝棚，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尾巴不住地摇摆。“娃娃”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老熟人，然后一头扎进了其中的一个窝棚。

窝棚里光线暗淡，沈言使劲挤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里面有个看上去比他小的男孩，正趴在一扇小窗旁边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娃娃！”那个男孩一下子就叫出了“娃娃”的名字。这让沈言大惊。他怎么认识“娃娃”？

“娃娃”如同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扑向了男孩，用舌头舔着男孩伸出来摸它的手，身子贴着男孩的腿蹭来蹭去。沈言的惊讶马上转化成醋意，他狠狠拽着绳子，想拉回乐疯了的“娃娃”。

“你是谁？”沈言问男孩子。

“我是‘娃娃的朋友，你呢？”男孩爽快地答道。

朋友？沈言打量着简陋的窝棚，除了床、锅灶和桌子，这里穷得像被洗劫过似的。“娃娃”这么娇贵的狗，“小金”那样时尚的人，怎么可能有他这样的朋友？

男孩大概看出沈言的疑虑，他招呼沈言坐下，说沈言是“娃娃”带来的客人，也算是他的朋友了。沈言低头看见了男孩的书和作业本，男孩居然和自己同年级。一问，男孩已经十三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

男孩笑着说：“我从山里来，从小没喝过牛奶，营养跟不上，所以长得小。”接着，男孩给沈言讲述了他跟“娃娃”结为朋友的故事。

男孩从小没了母亲，一直跟奶奶生活在山里，去年奶奶也去世了，他就随着在工地上做零工的父亲来到这座城市。父亲曾经受过伤，一条腿瘸了，不能做重活，只能打零工，男孩自己就四处捡点瓶瓶罐罐，送去废品收购站换点钱。有一天，在一个垃圾桶边上，男孩见到了“娃娃”，“娃娃”好像一下就迷上了他，跟着他寸步不离地逛了一天。傍晚时，男孩才发现“娃娃”的脖子上有个小牌子，上面写了“娃娃”的名字和主人的电话。于是，男孩打了那个电话，电话里的阿姨就把偷偷跑出来的“娃娃”領回去了。

不过，令男孩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阿姨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当她得知男孩没有上学时，就托自己的朋友让他入了学，还垫交了学费，帮他买了新书包和新衣服。不仅如此，阿姨还帮男孩的父亲找了一个公司保洁的工作，比原来干活轻松，工资也高了不少。男孩激动地告诉沈言，他父亲说，明年他们就要住到出租屋里去了，那里会有洗澡的地方和厕所。

沈言像听传奇故事一样听着男孩的讲述，这样的经历不应该是电视里的情节吗？怎么自己的身边就有？303的那个阿姨怎么会和别人眼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男孩说，阿姨常常带“娃娃”到这里来看他，给他送书，送吃的。阿姨还说，等她休长假的时候，她想跟男孩去他们的山里，看看那里有没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因为阿姨有一个什么志愿者协会，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娃娃”趴在男孩的脚边，一会儿看看男孩，一会儿看看沈言，似乎也在认真地倾听，它能听懂什么呢？

沈言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他的“奇遇”，最初妈妈不以为然，她知道沈言经常会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不过听沈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妈妈提出让他邀请男孩来家里做客。

第二天，男孩却拒绝了沈言的邀请，他说要利用周末出去捡些废品挣点钱。父亲生病舍不得花钱买药，他要自己攒钱给父亲买。他还说，未来的生活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不可能让好心的阿姨一直帮助自己的。

没办法，沈言牵着“娃娃”一起帮忙捡废品，男孩的蛇皮袋很快就变得鼓鼓的了。他非要把卖废品的八块钱分一半给沈言，沈言拼命拒绝，男孩有些生气，他说：“你这样拒绝，是因为可怜我吗？这是你付出的劳动换来的，要是你不收下，以后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于是沈言拿了三枚硬币，说：“3是我的‘幸运数字，就這样吧！”

晚上回到家，沈言送给妈妈一双丝袜，说是用自己挣的钱买的。

妈妈捏着那双袜子，居然哭了。

沈言说：“有那么感动吗？”

“当然啦，儿子，这可是妈妈收到的最感动的礼物！”妈妈想拥抱沈言，沈言闪开了，感觉有些肉麻兮兮的。至于嘛，不就是一双袜子吗？沈言体会不到妈妈的感受，但心中也是暖暖的，这个3元钱，值钱。

“小金”阿姨准时回到家，她打量着被沈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家，搂着洗得香喷喷的“娃娃”，很是满意。她当场兑现承诺，掏出五百元给沈言。

沈言却犹豫了，他说：“阿姨，我收三百好了！”

“为什么？不是说好五百的吗？你看你把‘娃娃照顾得这么好，还帮我把家里打扫了，应该再奖励你一些才对呢！”阿姨说着又去拿钱包。

“不是不是！”沈言满脸通红，他想说，“娃娃”弄脏过家里的地毯；还想说，阿姨帮助陌生人，他还收钱已经不好意思了。但沈言憋了半天，只是说：“阿姨，3是我的‘幸运数字，您就成全我吧！”说完，把两百元放到茶几上就跑了。

沈言用挣来的钱买了一本汉语词典和一本英文词典，这是准备送给那个男孩的礼物，因为那个男孩有一本被翻烂了的《新华字典》，它总是在沈言眼前浮现。剩下的钱，他给妈妈买了一条丝巾，给爸爸买了一把剃须刀。而沈言最初的计划，是用挣来的五百元买一套想了好久的“变形金刚”。

小区里的人对“小金”似乎热情了好多，沈言不知道是不是妈妈的功劳，不过他相信，女人的嘴巴是最有效的广告传单。

有一回，沈言问“小金”阿姨，可不可以加入她的志愿者协会？“小金”阿姨奇怪地问他怎么会知道，沈言神秘地说：“保密！”

“小金”阿姨说：“志愿者协会欢迎任何人，不过，要帮助人倒也不一定非要参加协会，因为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有伤痕，有些能看见，有些不能看见。我们要学会看见别人的伤痛，那样你就知道该把援助之手伸向哪里了。”

沈言似懂非懂地听着，“娃娃”却耐不住了，绕着他的腿直打转，沈言说：“阿姨，我陪它去遛彎吧！你回去搞设计，挣大钱去！”

跑出小区大门，沈言突然瞥见了小区的名字——“锦绣花园三区”。哇！又是一个“幸运数字”3！

沈言想，下个周末，要去帮男孩测一测，看看他的“幸运数字”是几，会不会也是3呢？就算不是，也没关系，那么用心生活的男孩子，又能得到“小金”阿姨的帮助，或许每一个数字都是他的“幸运数字”吧！

（文字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