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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喜鹊河(选段)

2017-05-30杨老黑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河狸河湾野兔

杨老黑

喜鹊儿、杏花儿、麦穗儿、牛尾巴、尿壶、村长、老皇帝,还有风。

我来城市已经三天了,这是我写给你们的第三封信。

我虽然来到了城市里,可是我并不喜欢城市。我闻不到水的味道,闻不到风的味道,闻不到花的味道,听不到水的声音,听不到风的声音,听不到鸟儿们的歌声。城市里扑鼻而来的是混浊的气息,聒噪而鸣的是汽车的轰轰声;城市里的树都遭了祸殃,它们的脖子被人砍断了,脑袋被人削平了,胳膊腿被人捏弯了,孤零零地沿街站立着,像城市里沿街巡逻的警察,表情木然而冰冷;城市里的水都死了,泛着浓浓的硫磺味;城市里的风都成了流浪汉,无家可归,没有睡卧的地方,只好满街乱爬着,钻进垃圾桶里过夜;城市里有的是雾,蓝的雾,黑的雾,黄的雾,红的雾,浓重干燥,久聚不散,仿若打谷场里来。爹爹说:“这都是为了拴狗儿哩,他要读书,还要读大学,不能像我,人家欺负我不识字,把三千元的欠条硬是写成了三万元。”爷爷说:“是哩,为了拴狗儿,进城值。”可是,进城后,并未见爷爷快乐过,爷爷整天闷声不语地坐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出神。我知道爷爷在望什么,爷爷在望大河湾,望那遥远的喜鹊河。

“拴狗儿——拴狗儿——老皇帝开花啦!”我与牛尾巴、牛腰子、尿壶正在河里捉穿条鱼儿,听到喜鹊儿的叫声,便从河水里蹿出来,跟着喜鹊儿去看老皇帝。喜鹊儿的鼻子最灵,能闻出河风一年四季的味道,能闻出大河湾所有花草的香味儿,小秧秧们都不如她,小秧秧们只能闻出春天桃花、杏花、梨花、野兰花的香味儿,夏天荷花、浮萍、菱角、荸荠、水葫芦的腥味儿,秋天芦苇、麦子、高粱、玉米、大南瓜的味儿,冬天晨雾、雪花、冰凌的味儿。

我与牛尾巴、牛腰子、尿壶一口气跑到庄台上的最高处,像猴子一样爬到一棵大杏树上,这棵树就是老皇帝。我们坐在老皇帝的怀抱里,数着老皇帝乌黑枝杈上缀满的花苞儿。花苞儿正在绽开,宛若被逗乐的娇娃的脸蛋,先翘起两个小嘴角儿,小嘴角儿渐渐咧开,倏然间,整个花朵便绽开了,快得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一朵、两朵、三朵——我们数不清老皇帝枝条上有多少花朵儿。“皇帝身上星满天,喜鹊庄台乐丰年!”我们在老皇帝身上嬉闹着,把声音嚷得很大,我们要让全庄台的人知道这个喜讯。

“滚下来,你们这些孽孙!”

渡渡爷发脾气了,渡渡爷挥舞着手里的枣木拐棍,向我们打来,可是,没等渡渡爷的拐棍落到我们身上,我们早溜得没影儿啦。渡渡爷诚惶诚恐地立在老皇帝面前,捧着一根枝条,嗅着枝条上的花香,满眼噙着浑浊的泪水。一千年前的一位皇帝在庄台上栽下了这棵杏树,皇帝说:“杏树常青,渡人不绝。”庄台从此成了一个繁华的渡口,整整繁华了一千年。如今渡口早已鞍马冷落,很少有人问津了,一些庄户人家耐不住寂寞,也陆续搬走了,只剩下几家住户守着一个偌大的庄台。但庄台并没有因此而悲伤,反而平添了许多宁静,宁静得连神仙也有几分羡慕了。

我们逃离渡渡爷的拐棍,溜到河里继续捉穿条鱼儿。穿条鱼儿的肉最鲜嫩,熬出的汤汁像奶水一样黏稠,鲜香可以飘满整个庄台。我和伙伴们正捉得起劲儿,喜鹊儿的鼻子迎着河风闻了闻,说:“野葛树开花了,我们去采葛树花,午饭就吃葛花饼烩穿条鱼儿。”我们于是停了捉鱼,与喜鹊儿去采葛树花。葛树姐姐个头儿不高,细长的藤蔓蜷曲飘散,仿若被风吹乱的长发,长发上缀满串串花朵,肥硕紫红,像熟透的葡萄,散发着浓浓的清香。喜鹊儿高兴地采摘花朵,将花串儿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进竹筐里。我们则对采花没有兴趣,我们的兴趣在葛树姐姐那团乱麻似的头发上。我们在葛树姐姐的枝蔓里钻来钻去,爬到葛树姐姐的头上睡觉,倒挂在葛树姐姐的头发上荡秋千,等喜鹊儿采满了几大篮葛花,我们才跳下树来,抬着竹篮往家返。一路上葛花的香味引来成群的蜜蜂们,围着竹筐打转,一直跟到家里来,直到喜鹊儿把葛花放在水里洗净了,蜜蜂们才肯离开,打着转飞到别处去了。喜鹊儿把洗干净的葛花和穿条鱼儿与面糊糊和在一起,放在鏊子炕葛花鱼饼,炕熟的葛花鱼饼焦黄酥脆,浓香扑鼻,馋得我和牛尾巴、牛腰子、尿壶直流口水。我等了大半天,才分得一块鱼饼,捧在手里还没舍得吃,鱼饼就被村长夺去了。村长是一条狗,村长是喜鹊庄台的一村之长。有一天乡官跑到大河湾来,对村人说一个庄台一个村哩,一个村要有一个管事的,要选出一个村长来,大伙儿就选举大黄狗当村长了。大黄狗是个称职的村长,大黄狗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大河湾里从来没出过乱子。村长竟然夺人家的鱼饼,太不讲道理了。我气得跳起来,去追村长,边追边大叫:“村长——村长——该死的村长!”叫着叫着我就醒来了。原来是一个梦,我爱做梦,我来城里一个多月了,总睡不踏实,老是做梦。

城市里的学校比乡下的学校大多了,教室宽敞明亮,窗明几净,可是我不喜欢这儿,同学们都喊我乡巴佬。同学们问我:“朱寿长,你的寿命到底有多长啊?”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今年才十二岁。”同学们说:“一头猪活到十二岁,命也够长的呀。”我说:“猪,猪活不到十二岁,我见过的猪最多活三岁,差不多一岁多就给请走了。”同学们说:“猪给请走了,怎么回事呢?”我说:“就是被杀了吃肉。”同学们说:“被杀了,怎么说是请呢?”我给同学们解释为什么猪被杀了称为请,我给同学们唱了一首歌儿:

亲家婆,你来啦

俺到后院把鸡杀

鸡说:五更打鸣喉咙哑

你咋不杀那个马

马说:备上鞍子上九洲

你咋不杀那个牛

牛说:耕田犁地不能歇

你咋不杀那个驴

驴说:推套磨,吃麦麸

你咋不杀那个猪

猪说:你杀俺俺不怪

俺是人間一道菜

猪懂事,好乖乖

请走你送走你

下世还到俺家来

同学们听得目瞪口呆。问我:“可是,啥时才能请走你呢?你今年都十二岁了,是个猪精了。”

哄堂大笑。

我再也不与同学们说话了。我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一个单独的座位上,默默地折纸刻木头画画儿,用纸折蚂蚱、蝴蝶、知了、蛤蟆儿,用木头刻野兔、刺猬、狐狸、狗獾儿,用笔画大大小小的喜鹊,画满了书本和课桌。同学们说我要把教室变成动物世界了。同学们一哄而上,抓起我的蚱蜢、蝴蝶、知了、蛤蟆儿、野兔、刺猬、狐狸、狗獾儿在教室里乱扔,然后用脚踏上去,把它们踩了个粉碎,在喜鹊身上吐满了唾沫。

河湾里的水是有声的,河湾里的风也是有声的,春天有百灵、画眉、布谷、秀眼、野鸽子等各种鸟儿的叫声,夏天有黄鹂、燕子、水鸭、翠鸟、苇喳喳等各种水鸟的叫声,秋天有鹭鸶、鸿雁、仙鹤、白天鹅等各种大鸟儿的叫声,冬天有田鼠、野兔、黄鼬、河狸、狐狸、狗獾儿等各种野物的叫声。

我和牛尾巴、牛腰子、尿壶听得懂各种野物的叫声,在这一点上,我们远远超过了喜鹊儿。我与牛尾巴一起,循着苇喳喳的叫声,找到了苇喳喳的窝。苇喳喳的窝藏在芦苇丛深处,是用苇叶编织而成的,形状仿若一个大线团,缠在几根芦苇上。这样的窝往往集中在一片芦苇里,有上百个,上千个,牢牢地把一大片芦苇结实地缠在一起,可以抵御大风。苇喳喳真聪明,它们的个头儿一丁点儿大却能把大片的芦苇捆绑起来,即使人也做不到啊。我与牛腰子一起,循着河狸和狗獾儿的叫声,找到了河狸和狗獾儿的洞穴。河狸住在靠水边的地洞里,洞口一端连着河岸,一端连着河水,它们可以在岸上和水里自由出没,谁也别想把它们逮住。狗獾儿更聪明,狗獾儿的洞挖在河坡的沙地上,洞口是直的,像一口口深井,但谁也别想在井里找到它们,这些井口都是迷魂阵,专门对付莽撞的野物,只要它们掉进洞里去,就别想爬出来。我和牛腰子成功地抓住过河狸和狗獾儿,我们把它们养在家中的鸡笼里,希望它们像村长一样听话,可是,它们毫不费劲儿地逃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我与尿壶一起,循着野兔的叫声,找到了野兔的洞穴。野兔的叫声最有趣,野兔不是用嘴来叫的,而是用后腿,野兔用后腿使劲儿拍打土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在河谷里的静夜里,一听到咚咚咚的拍地声,一准是野兔们在聚会了。我们悄悄爬过去,在洞口附近布下粘网,第二天准能抓到几只又肥又大的野兔。

大河湾里鸟儿们的叫声花样儿最多,不过我们秧秧们对鸟儿们的叫声不感兴趣,鸟儿的叫声是给妮子们听的。喜鹊儿、杏花儿、麦穗儿一听到鸟儿们的叫声,就像鸟儿们一样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吵得人们不得安生。喜鹊儿还能模仿各种鸟儿的叫声,模仿得像极了。喜鹊儿尤其喜欢模仿喜鹊的叫声,她学起喜鹊的叫声,就像真的是一只喜鹊在叫,能把喜鹊招来。喜鹊们安静地落在她的身边,仿佛老朋友似的听她啦呱唱歌儿。

渡渡爷说喜鹊儿是一只大喜鹊变的,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喜鹊儿是渡渡爷在大河湾里捡来的,渡渡爷一大早被一阵喜鹊的喳鸣声吵醒了,渡渡爷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旭日东升,朝霞满天,映照河水,碧波万顷,金光闪烁,万鸟齐飞,耀眼炫目,大河湾里落满了喜鹊。

喜鹊是大河湾的吉祥鸟儿,喜鹊鸟与庄台人一样,祖祖辈辈守着大河湾,是庄台人的魂灵。渡渡爷正是在喜鹊鸟的叫声中捡到了喜鹊儿,喜鹊儿粉红娇嫩的小身子裹在一件小花袄里,小花袄上印满了喜鹊鸟的图案。

喜鹊儿真是一只大喜鹊变的吗?

我去找风了。

老师不准我再把剪刀和刻刀带到教室里,我的剪刀和刻刀被收走了。我无事可做,同学们都不跟我玩,家里也不清静,老是吵架,令人心烦。姐姐们像河谷里绽开的野花,开始与城市里的妮子比起美来啦。姐姐们变着招儿向爹爹要钱,把钱攒起来,买时髦的衣服。爹爹很宠她们,爹爹的公司挂牌了,爹爹一高兴,每人给她们一个红包,姐姐们恨不得把服装店都搬到家里来。

我知道风住在哪儿,风住在马路边的垃圾桶里。我翻遍了马路边所有的垃圾桶,我见到了许多的风,它们一个个破衣烂衫,乌眉皂眼,分不清面目。我知道它们都是来自乡下的风,来自遥远的宁静的河湾,它们肯定知道许多乡下的事,我希望从它们那里得到大河湾的消息,可是,风们飞快地从我眼前溜走了,风们惧怕城市人,风们把我看作了城市里的孩子,风们误会了,不愿接近我。

我没有找到我认识的风。

我没有找到我的风,风却来看我了。

我在一个高坡上玩耍,风就来了。我扑入风的怀抱,嘴巴张大,鼻翼张大,贪婪地呼吸着大河湾的气息。风说:“咱们走吧!”我就跟着风跑起来,奔向了大河湾。大河湾里热闹极了,夏日的河水溢满了河床,茂密的柳树浓郁了大河两岸,葱郁的芦苇染绿了清澈的河水,翠绿的荷叶盖满了河面,成群的野鸭子、大天鹅、野鸳鸯、水秧鸡在水里嬉戏,黄鹂鸟儿在柳阴里蹦跳,苇喳喳在芦苇丛中出没。一阵风吹过,河谷里顿时热闹起来,柳树们舞动腰肢,荷花在碧波里摇摆,水禽们腾空飞起,鸟儿们雀然而鸣,黄鼬、河狸、狐狸、狗獾们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立起前肢,出来迎接我了。

我一口气奔到河边,扔掉书包,甩掉鞋子,衣裤也没脱,便跳入了清凉的河水里。我在河水里翻滚潜泳,与野鸭子、大天鹅、野鸳鸯、水秧鸡们嬉闹,与河狸、狗獾儿戏水,与黄鹂、燕子、苇喳喳们对歌,把整个大河湾吵翻了。

汪——汪——汪——

村长来了,村长扑到我的怀里,黏糊糊的舌头在我脸上身上乱舔,舔得我全身发痒,我哧哧哈哈笑着,与村长滚成了一团。喜鹊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村长止住,喜鹊儿拍打掉我身上的树叶和尘土,说:“还没吃饭吧?”我提了提松垮的裤子,说:“有啥好吃的?”喜鹊儿没有说话,径直朝河里走去。我跟着她来到河里,喜鹊儿扯起一片溜子网,几条银光闪闪的穿条鱼儿随之跃出水面,在网上挣扎蹦跳。喜鹊儿把网收起,把穿条鱼儿从网上摘下来,投入鱼篓里,说:“煎煨鱼,烧你喜欢喝的鱼汤。”我把鱼篓儿从喜鹊儿手中接过来,晃晃鱼篓,瞅一眼鱼篓里活蹦乱跳的鱼儿,把鱼篓的口儿朝下,对准了河水,身子细长的穿条鱼儿便像一条银链似的闪着亮光,蹿入水中去了。喜鹊儿笑笑,说:“那我给你捞面条吧。”我说:“我要去看大雁。”

喜鹊儿带着我朝河坡的灌木丛走去,我们穿过灌木丛,走过一片湿草地,来到一片开阔的湖凹地。这儿的泥土由水草和淤泥堆积而成,黑乎乎的如同晒干的牛屎,因此这儿叫做牛屎凹。牛屎凹里水草茂盛,芦苇茂密,翠绿一片,芦苇丛中掩映着一片片大水潭,潭水湛蓝,银光闪闪,远远望去,仿若一把白色的珍珠撒在了翠绿的海洋里。大雁们的家就在水潭中间的土堆上,大雁的窝由干草和芦苇铺成,圆圆的像一口笸箩。这里很安全,土堆如同一个个天然的小岛,狐狸、狗獾儿、菜蛇等野生动物们无法渡过几十米宽的水面,侵扰不了土堆,大雁们可以在这儿安稳地孵化雁宝宝。大雁们唯一担心的是河狸,河狸的水性好,往往潜入水中,突然偷袭雁蛋,对此母雁們总是提高警惕,一旦嗅到河狸的味道,便发出阵阵雁鸣,把在不远处觅食的雁群招来,共同对付河狸这个恶棍。

我们穿过层层茂密的芦苇,来到一个大潭里,潭水里的土堆上住着好几家大雁。我们远远地就听到大雁们的鸣叫声,我们涉过潭水,来到土堆上,但母雁们没有惊慌,它们都认得我和喜鹊儿,对我们一点儿也不陌生,有几只年老的大雁是我们的老邻居了,它们亲眼看着我们长大,像邻家大婶一样向我们投来亲切的目光。我们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扒开一堆树叶,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瞅着我和喜鹊儿,用扁扁的嘴儿叼我俩的手指头,它们一定把手指头当作好吃的东西了,它们使劲儿地叼个不停,叼得我和喜鹊儿手心痒极了,禁不住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在大笑中醒来,又是一个梦,风在梦中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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