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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台北眺望北京”

2017-05-30吕高排

雷锋 2017年4期
关键词:阿里山珊珊台湾人

日前,台湾推理作家协会邀请大陆悬疑作家代表团访问宝岛,交流创作成果。本刊记者、北京作协签约(合同)作家吕高排应邀前往。从今天起,本刊发表台湾行系列稿件,以飨读者。

1. 两棵红桧木

实际上,阿里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

可是去阿里山,似乎是台湾之行的必然之选。一方面,早在1984年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上,奚秀兰的一首《阿里山的姑娘》已经让这座山的美丽闻名遐迩;另一方面,台北朋友的热情相邀如烈火一般,难以拒绝。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攀爬,随着地势的起伏,视野里出现了郁郁葱葱的翠竹、高大挺拔的槟榔、浓荫蔽日的绿松,清新的空气温润舒适,直抵心肺。登上山顶,除了两棵树,一无所有。看出我有些失望,一向温文尔雅的向导——曾亲眼见识过王府井的“那口井”、吃过老北京“最地道”的烤鸭、爬过“很长一段”万里长城的珊珊小姐,突然变得严肃而郑重:“这可不是一般的树,它们叫红桧木,整个阿里山上,就这两棵!”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那棵树龄超过2300年的红桧木粗糙的树皮上,像亲昵婴儿肌肤般温柔。她告诉我,《马关条约》签订后,台湾被日本占领,原本漫山遍野的红桧木就成了东洋人首先垂涎的宝贝。这种价值连城的名贵树种不仅日本稀少,全世界的产量也不高。他们日夜不停地砍伐红桧木,一棵不留地运到日本本土去。那时,面前这棵树并不像周边那些红桧木长得笔挺健壮,它过早伸出的“丫”字型,让日本人发现了它的用途,他们把绳子搭在它的树杈上,用以拉倒周边的树。山顶上的红桧木全部被砍倒后,他们才把钢锯插入这棵红桧木的身体。可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雷炸响在这棵红桧木树下。日本人立即停止了动作:这一定是棵神树!他们仓皇逃下阿里山。这棵红桧木幸运地活了下来,成为后人瞻仰的一道风景。

另一侧的那棵红桧木已经死亡,只剩下枯瘦的躯干傲然挺立。它的情况与前者截然相反,当时的它丑陋低矮,浑身疙疙瘩瘩,日本人感觉没有什么使用价值,随之放弃,使它幸免于难。

故事有些凄凉,可在我这样一个异乡客听来,似乎也没有太多伤悲。珊珊声音低沉地说:“像您这样生长在大北京的人(她一直称北京为大北京),很难理解台湾人的感受。一直以来,台湾就像一个没爹妈的孩子,先是荷兰统治;郑成功收复后,清政府因为天高皇帝远,除了苛捐杂税,对台湾不管不问;红桧木的灭绝,是日本人的‘杰作;1949年,国民党军队从大陆来到这里后,政党轮番上台,派系轮番争斗,一刻也没有消停。小小的宝岛就像面前的太平洋,汹涌诡谲,台湾从来没有平静过。你们也许想不到,台湾人最渴望的是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像你们大北京人一样,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恐惧的世界里。”

2. 20年一成不变

台湾的天气颇是奇特。早晨云雾缭绕,以为是个糟糕的天气,可是太阳一出来,立刻晴空万里。

走过几个县市,感觉与想象中的台湾并不一样。不禁想起多年前的情景:家中有一位台湾亲戚,几乎就是一夜暴富的代名词。

“您心中的臺湾,还是‘亚洲四小龙之首的台湾,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从小生活在台北的珊珊告诉我,她父亲20年前每月拿1.8万元新台币(约4000元人民币),今天还是这个数,这么多年,台湾的经济一直停滞不前。台湾特殊的政治制度,台湾的土地财产私有化,使这里的发展越来越举步为艰,现在的高速公路、机场都是20年前修建的,就在北京“集中力量办大事”“一天一个样”的时候,这些年的台湾一成不变,安静得像史前社会。

“我们渴望和大北京人一样,过上有盼头的生活。”她说,台湾人太不容易了,历史上惨遭涂炭,现在原地踏步。大北京有可怕的地震吗?有说来就来的台风和海啸吗?有排山倒海般的泥石流吗?台湾每时每刻都要面对。如果一旦发生战争,还有最最可怕的导弹,那时眼前这么美丽的一切,都会变成焦土,永远永远地消失了。所以,没有一个台湾人不盼望和平,台湾已经经受不住任何创伤了……

珊珊的话戛然而止,泪水已经模糊她的双眼。我想,总有一天,台湾的政治气候一定也能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拨云见日,霞光万丈。

3.“辽宁号”

漫漫旅程中,不知不觉说起“辽宁号”航母。珊珊告诉我,那些天,听说“辽宁号”要穿过台湾海峡,她就早早地爬上了玉山的顶峰。整整一个下午,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山顶上,眺望着海峡,渴望见到“辽宁号”的身影。她告诉我,前女F4成员、女星刘乐研关于“‘辽宁号不是威胁台湾的”这一说法,在台湾绿营中引起了很大口水战,很多人恨不得杀了她。

我问珊珊怎么看,珊珊说,刘乐研说得没错呀,台湾人本来就是中国人,“辽宁号”只会保护台湾,不会欺负台湾,这确实比花钱求美国保护要实际得多。

“现实中,台湾人作为中国人,一直以来都没少沾光。”珊珊喃喃地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非洲战乱,大陆派专机去接回中国人,台湾人也跟着回来了;南面的邻居菲律宾打死了台湾的渔民,一直不承认错误,大陆的军舰去转了一圈,他们就乖乖道歉了。

“现在有了‘辽宁号,我确实觉得,以后的台湾更安全了。”珊珊的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的波光。

4. 老兵

过花莲县的一个小镇,轿车缓缓地慢下来。珊珊取出一张纸巾,将车窗玻璃擦拭干净。这里是荣民所,国民党老兵生活的地方。一群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珊珊轻轻挥了下手,我也跟着挥手。原本安详的老人,突然躁动起来。他们尽可能将佝偻的身子站直,蹒跚着向轿车靠近;他们用力地挥动着手臂,沧桑的脸上写满愉悦。

我被这些老人的举动惊呆了。“这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群人。”珊珊说,1949年,一艘战船将这些老兵载过海峡时,他们还是一群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刚刚从抗日战场上回来。他们在蒋介石“反攻大陆,解救四万万同胞”的宣传鼓动中,在与世隔绝的军营里,浑浑噩噩地做着“战斗准备”。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发现,政治家的“谆谆教诲”与现实世界有着天壤之别。反攻大陆,成为一个永远的笑话。

在强大的内外压力下,这些曾经为中华民族解放事业浴血奋战的老兵被“精兵简政”,流放到社会自谋生路。两岸“三通”,他们终于回到了故土,却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他们只能又回到台湾。年轻时,蒋介石怕他们沉浸在卿卿我我中丧失了战斗意志,严禁结婚;年纪大了,没有一位原住女子愿意嫁给又穷又老的他们。到了民进党上台,陈水扁声嘶力竭:“你们滚回大陆去,这里不是你们的家,这里不需要你们!”

哪里是我家?老兵成为格格不入“非我族类”的外来者,他们怀着乡愁,夹杂着失落、苦闷、气愤,在失去劳动力后,只剩下风烛残年。国民党将他们安置在荣民所里,孤苦地度过余生。他们把大陆来的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骨肉亲人,轻轻招手,微微一笑,对他们而言都是莫大的安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听完老兵的故事,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知道,我们今天的幸福安宁里,有他们流过的鲜血。示意珊珊将车子停下来,我拉开车门,大步奔向老人。我想,他们之中,一定有我、或者我的朋友失散的亲人……

台北桃园机场。

高山族两位原住民歌手陶醉在自己的音乐里:“从前的时候是一家人/现在还是一家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轻轻地唱出我们的歌声/团结起来/相亲相爱/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都是一家人……”

突然意识到分别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大家悄无声息地走着自己的路,机场静谧得像个教堂。

一直帮我办完出境手续,珊珊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她将脸贴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和贴在阿里山的红桧木上一样。我看见一行泪水悄然滑落,她不停地挥着手,大声地说:“我会……想你们……我会……在台北……一直眺望大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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