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在手
2017-05-30施源康
施源康
“长缨”指古时系帽的长丝带、套马的长革带,亦指捕缚敌人的长绳。长缨在手,立志报国,历史上多少诗人以此寄情,兵者以此铭志。我和好朋友德子两家,也因此结下两代人的深厚友谊。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40年前的盛夏,在那个特殊年代里,我爸爸和德子爸爸等七八个小伙伴,一路齐诵红歌,头戴绿军帽,脖系红领巾,腰束武装带,手执藤条鞭,雄赳赳气昂昂向北而去,真有点“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味道。他们刚离村不到2里地,就被大人们追回来,一顿责怪。德子爸爸因为是“团长”,领头带大伙去北京的,被罚站了好长时间,无论德子奶奶怎么夺,德子爸爸紧紧握着那根藤条鞭,就是不撒手。正午林荫下,德子爸爸面向北方,站得笔直,像威武的战士。我爸爸说:“小时候太幼稚了,以为去北京像上县城那么容易呢。”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30年前的春天,乡亲们唱着《知识青年从军歌》,欢送我爸爸参军入伍,后来我爸爸真的当上了团长。德子爸爸因为家里不同意,没当上兵,一直懊恼得很,不过却成了地道的“军迷”,不仅儿时当“团长”的装束和玩具没舍得扔,家里一个房间还布置得像野战“指挥部”。藤条鞭虽然被放进了柜子里,墙上始终挂着一根皮质制式马鞭。让德子当兵成了他的心愿,只不过德子和他爸爸的性格爱好截然不同,据说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孩。
“臣靖执长缨,智勇伏囚拘”。每次我爸爸回老家,德子爸爸就朗声念着柳宗元的诗词,穿上仿制的荒漠迷彩,手执马鞭,煞有介事地陪同。第一次见德子,是我小学五年级暑假时,在德子爸爸的“指挥部”里,我爸爸饶有兴致地端详“作战地图”,不断点头:“有点意思。”德子爸爸说:“就是瞎鼓捣,怎么弄都是假的,我没去当兵,一直后悔着呢。现在德子像个‘丫头似的,恐怕不是当兵的料,我们家真是两代遗憾了。”回头看德子还没出来见客人,德子爸爸用马鞭使劲抽打桌面,大喊几声,德子才扭捏地从卧室出来,瞥一眼一身戎装的我爸爸,就羞涩地低下了头,手无足措。德子爸爸呵斥一声:“没出息!”我爸爸连忙阻止:“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治军之道,重在激心励胆,信赏必罚,没有不成才的。”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我爸爸面向德子爸爸动情地说:“唐朝祖咏《望蓟门》,你我幼年望北京。欲执长缨,先请长缨。德子马上读初中,新生要军训,立志报国从此入手吧。”我爸爸和德子爸爸专门到县武装部,死磨硬缠把德子塞进教官班跟训,摸爬滚打了半个月,德子打电话告诉我:“饭量大了,胆子也大了。”在我的邀请下,德子寒暑假来过几次北京,到爸爸所在部队体验军营生活,每次我都陪他一起走队列、站军姿、整内务、爬障碍、练体能,德子变得健谈开朗,自信多了。高中新生军训,德子被评为“训练标兵”,他爸爸打电话过来,好像自己立军功一样高兴。德子最后一次来北京,恰巧有几名在部队实习的国防生,他们看我和德子对军事知识很感兴趣,就拿着教鞭令旗,教我们单兵战术、班排战术,我和德子大开眼界,德子悄悄对我耳语:“当指挥员才带劲。”
“长缨果可请,上马不踌躇”。今年夏天,在电话中听到德子考军校落榜的消息,我还没想好怎么劝慰他,德子却平静而坚定地说:“一定要上军校。”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南宋陆游《夜读兵书》的场景,原以为德子要复读明年再考,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手机微信“滴滴”声清脆,德子的照片一下蹦了出來,一身丛林迷彩,胸戴鲜艳红花,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自豪,洋溢着微笑。德子在微信里说,他到部队只带三件东西,一根寄托他爸爸从军梦想的藤条鞭,一套复读考军校的教课书,一张两家父子4人的合影。我爸爸看完微信感慨:“长缨在手,人生之幸,国家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