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抄到大学去

张晓楠

大概是1986年那会儿，我在老家县城的一所学校读初中。印象中是个周六下午，天阴沉沉的，闷热得很，有点儿要下雨的样子。我和几个家在附近的同学正聚在教室里写作业，一个矮小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门口。

“学生，学生，”这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大家，“你们要文章不？好文章。”我抬头一看，是个老妇人，年纪得有五十多岁吧，看上去苍老、疲惫，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老蓝布衫，怀里抱着一个灰色布兜儿。

“‘蚊帐？这里没有住宿生，您还是到别处去卖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是写的文章，我闺女写的。”她说着，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我闺女文章写得好，常被先生贴在墙上呢！你看看，都画了红圈呢！”老妇人把布兜放在桌子上，一层层打开，露出一叠方格纸写就的文稿来。

哦，原来她是兜售家里孩子的作文呢！几个同学便放下手头的作业，好奇地凑上来看。

“你闺女写得好，还能比得上书店卖的作文书？”“是啊，写得好怎么不在报刊上发表啊？”“是你闺女让你来卖的吧？”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她有点儿局促，结结巴巴地说：“俺、俺不识字，也不会说……您看看、看看，觉得不合适就算了。”说着就收拾布兜儿，慌忙要离开。

這时，班主任陈老师走了进来。陈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待人一向和蔼可亲，目光中总透着温暖。她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微笑着说：“大姐，不要急，坐下来说说是什么情况嘛！”

“唉！”老妇人叹口气，“让您见笑啦。”原来，她是城西十三里黄河滩区的农民，四十几岁时才生下一个女儿，可没几年老伴却撒手归西，撇下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

“闺女命苦，生在俺这个穷院子里。”她低下头去，掩饰眼里的泪光，“可这孩子从小学习就好，又懂事，乡里乡亲没有谁不待见的。眼看要上初中了，家里却一点儿钱都拿不出来……”

“俺就寻思着，闺女文章写得好，要是别人的孩子觉得有用处，就抄下来留着看看。随便给个几毛钱就行，凑一凑，好让闺女能上学。唉，但凡有一点儿法子，俺也不该做这事儿……”

随着老妇人的诉说，陈老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教室里也没有了声响。陈老师把那叠文稿捧在手上，慢慢地翻看了一遍。她看得很仔细，看完了就一页页分发给我和其他同学。“同学们，我看这作文确实写得不错，值得大家好好学习。帮帮这个和你们差不多年龄的小妹妹，好不好？我带头抄。”

我们大家相互望了一眼，心领神会，纷纷鼓起掌来。记得那天我们分头抄了很长很长时间，结束时差不多天要黑了。陈老师拿出了身上仅有的50多元钱，我和其他同学每人也都拿出三块、五块……我们帮着老妇人仔细地收好那叠文稿，又一直把她送出校门。

那会儿，雨点儿已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我们找了一把雨伞给老妇人打上，叮嘱她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一有了女儿的好文章就送过来。我们会接着抄，一直抄，直到把那个未曾谋面的妹妹抄到大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