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银行危机的前世、今生和将来（下）

麒鉴

德意志银行正身处巨大的危机漩涡之中。一个金融系统内最重要的银行为什么成为今天的全球最危险银行？一个欧洲最大、曾经也认为最好、最有竞争力的银行缘何以倒闭为前提被关注？一个老牌银行因何以这种方式走向谢幕？他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来世，银行冬天涅槃重生

自从20世纪比尔·盖茨提出银行是21世纪一群要灭亡的恐龙，生存还是死亡这一问题一直就困绕着银行业。而现在，银行将要消亡的论调甚嚣尘上。在这一大背景下，德意志银行的危机也就显得更为重要。

应该说，德意志銀行危机有大背景的原因。除世界经济金融的共同特征以外，欧洲央行的负利率政策使商业银行传统经营模式面临巨大的挑战。从2014年起欧洲央行将基准利率降至-0.1%，目的是抑制商业银行将资金存入央行，鼓励银行强化对实体经济的融资支持。但由于欧洲经济已经深陷高福利、高税负及老龄化的死胡同，经济难以振兴和景气，经济增长勉强维持在1.5%，更严重的是，部分欧洲国家陷入债务危机和经济衰退。受负利率政策影响，目前欧洲债券市场收益率已经陷入负值，甚至部分极端的贷款在实行负利率。商业银行资产收益的下滑使银行盈利能力下降，传统利差收入模式正面临颠覆，但新的盈利模式短期内难以形成。目前，欧洲银行业风雨飘摇，包括瑞银在内的多家大型银行均出现利润下滑，意大利的多家银行也在早些时候暴露出了其规模庞大的不良贷款。再者，欧盟各国经济发展不均衡使欧盟难以实施严格的统一监管，德国的欧洲领袖地位使德意志银行明显有一种优越感，欧洲央行对欧洲其它债务国家救助需要通过德意志银行实施，使德意志银行在欧洲受到相对宽松的监管，德意志银行对合规风险重视不够。再加上德意志银行在金融市场上不够稳健，高风险偏好和强烈的驱利冲动使其重仓其他国际大型银行已退出的金融衍生品，加剧了金融市场价格（同业利率、汇率）的动荡，最终招致无休止的诉讼。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德意志银行涉及的诉讼案件超过千起，其可能承担的成本难以评估，严重地拖累了德意志银行的成本上升和利润的下降。德意志银行2015年费用主要由管理费用、薪酬和福利、商誉与无形资产损失三部分构成，分别为186亿欧元、133亿欧元和58亿欧元，其中管理费用、商誉与无形资产损失同比分别增加40亿欧元和56亿欧元，这导致德意志银行费用同比大增近百亿欧元。由于非利息支出高达387亿欧元（主要是由诉讼引发的商誉及其他无形资产损害产生），同比增加110亿欧元，增幅高达40%，最终导致德意志银行亏损68亿欧元，创下成立以来最大亏损。

但德意志银行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2015年德意志银行实现营业收入335亿欧元，同比增长5%，在抵御风险能力方面，德意志银行资本充足率为11.1%，较2014年小幅下降0.6个百分点，符合资本监管要求。

从纯粹的经济和经营情况看，德意志银行确实面临转型、瘦身、消化风险、强化风险管理的艰难过程，但情况远远没有达到倒闭的境地。目前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还是美国和欧洲之间的博弈。

仔细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德意志银行的问题主要与美国有关：

2015年，美国金融监管机构向德银开出5500万美元罚单，认定其将自己持有的衍生品市值高估至少150亿美元。

2005年4月，美国和英国金融监管机构又对德银开出25亿美元罚单，指控其操纵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Libor）。

2015年10月29日，德银在因为操控Libor（伦敦同业拆借利率）被罚25亿美元之后宣布大规模重组计划。

2015年11月5日，因为与美国制裁国家进行交易，德银被罚2.57亿美元。

2005年12月，美国政府起诉德银逃税，要求其补交1.9亿美元的税款、罚金和利息。

此外，在美联储今年对银行业的压力测试中，德银和桑坦德银行的美国子公司连续第二年未通过测试。

今年6月，IMF在上月底发布的《金融系统稳定性评估》报告中表示，在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中，德银“似乎是系统性风险的最大净贡献者”，其次是汇丰和瑞士信贷。

而英国宣布退欧公投结果后仅两周内，德银股价狂跌了27%，创历史新低；股价只及2015年时的一半，2007年时的八分之一。其19%的营收来自于英国

前不久，美国司法部更是就住宅抵押贷款支持证券问题对德银开出140亿美元的巨额罚单。

同样，所谓的官司缠身和诉讼也大多与美国及其盟国相关：

外汇调查与诉讼。其中美国纽约法院依据反垄断法和《美国商品交易法案》指控德意志银行涉嫌操纵汇率案件，另外加拿大的安大略省和魁北克省依据《加拿大竞争法案》对德意志银行操纵汇率行为进行起诉。

涉嫌高频交易（黑池交易）。德意志银行收到多国监管机构要求披露该行另类交易系统（也称黑池）的高频交易信息，2014年美国监管机构曾根据美国证券法发起对德意志银行高频交易的起诉。

操纵银行同业利率。2015年4月德意志银行就同业拆借利率操纵行为向美国司法部、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纽约州金融服务局支付罚金21.75亿欧元，向英国金融管理局支付罚款2.27亿英镑。

资产证券化产品交易遭调查。包括美国金融欺诈执法局的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工作组在内的多国政府与监管机构对德意志银行及其分支机构就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以及票据支持证券的发行、购买、证券化、销售过程中的有关信息进行调查。

我们可以预料，如果没有美国的推波助澜，德意志银行经过艰难的自身调整，应该可以度过这一难关，而目前的难关也只是巨额罚单的支付能力和市场对德意志银行的信心。而德意志银行的流动资金达到前所未有的雄厚，现有流动性达2150亿欧元。

那为什么美国会针对德意志银行？为什么说德意志银行的危机是美国和欧洲的博弈？

了解货币战争的人都知道，美国是以美元的垄断地位来维持其世界经济和政治地位，而欧盟和欧元的出现触及到了美国经济和政治的核心利益，而德国和法国则是欧盟和欧元的核心元素，打击德国和法国就能从根本上瓦解欧盟和欧元的基础，推动英国退出欧盟应该也是这一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九十年代初，美国曾经以炸弹袭击方式，炸死了德意志银行董事长赫格豪森（栽赃西德红军旅）。然后整掉法国银行巨头，最终令德法联手拯救东欧经济危机的构想胎死腹中，美国操纵的IMF和世界银行最终主导了东欧。

近几年来，美国实施在欧洲打击俄罗斯，在亚洲遏制中国的崛起，在欧盟主要针对德法两国。在打击德意志银行之前，2014年6月，美国司法部宣布对法国巴黎银行处以89.7亿美元罚款，理由是后者为美国实施制裁的国家转移资金，违反美国法律。

在政治上，德国不再对美国言听计从，甚至对中国表现出脱离美国建立互动的趋势。德国和法国在乌克兰危机与欧债危机中，都扮演了欧洲领导者的角色，这必定会引起美国的警惕和不满。默克尔甚至在谈到解决叙利亚危机时，希望能与阿萨德政府合作，共同打击ISIS。美国人认为，与阿萨德合作不符合美国在中东的根本利益，背后隐藏的可能是中俄德三国合作，这绝对是一种政治挑衅，

在黄金储备地方面，现在黄金储备地都在美联储在纽约的地下金库，美国以此支撑其美元的发行。而2015年10月7日，德国央行公布了长达2302页的一份文件，公开其黄金储备的具体地点，并保证每一块黄金都有迹可循。德国在纽约存有3384吨黄金，储量仅次于美国本身，居世界第二位。2012欧债危机期间，德国已经借机想把黄金移回法兰克福，如果真的这样做，那么美国的财政状况必定进一步恶化。虽然现在美元作为世界货币早与黄金脱钩，但黄金仍然是支撑美元信用的最重要基础。德国带头要求拿回储备黄金，可能触发其它国家移回在美国的黄金，这必将动摇世界对美元的信心，进而动摇美国的美元基础。

在希腊债务问题方面，希腊在美国的支持下以公投方式拒绝偿还债务，2015年6月5日，希腊暂停了所有债务的本息，这样的违约风险如果扩散至整个欧洲，对欧洲是致使的。2015年6月7日，两名德意志银行CEO辞职，德国接加大了对希腊的追债力度，因为希腊欠欧洲的钱，就是欠德国的钱。德意志银行是德国金融业的巨无霸，也是德国和欧盟的标志性企业，更是在华尔街与美国金融业竞争的主要对手，同时也是欧盟债务的主要承担者。由于希腊债务危机，到2015年第三季度，德意志银行亏损为62亿欧元。同时，美国加大落井下石的力度，不断以各种理由起诉德意志银行，金额也不断加大，就是加大德意志银行的危机。

德意志银行目前最大的危机是市场信心。当前德银的市值仅为158亿美元，仅为这家具有147年历史的公司在2007年5月股价最高时的8%。

德银在2015年9月15日称，已开始与美国司法部就德银2005年至2007年间发行并承销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产生的民事索赔问题进行谈判，美方提出以140亿美元赔偿金了结此案。但德银认为美方要价过高不能接受。这笔140亿美元赔偿金约等于德银净资产的五分之一，投资者担心德银无力承担。9月16日，德银股票单日暴跌约9%。此后半个多月，德银股价震荡下行，9月26、29日两个交易日单日跌幅逾7%。有分析人士指出，德银股价主要受市场情绪和投机因素影响，其财务状况并未明显恶化。相比财务危机，德银主要遭受外部压力，面临信任危机。

德意志银行会倒闭吗？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雷曼？答案是不会。

是的，不会。

既然是美国和欧盟特别是德国的博弈，就不存在你死我活的结果，更不会存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因为那同样不符合美国利益。

欧洲是美国核心利益的重中之重，美国决不允许在核心利益上有任何人向美国挑战。美国之所以直接对德意志银行开出巨额罚单，目的显然是要德国人像九十年代一样，让欧盟、德国重新回到美国希望的轨道上来。特别是通过欧洲债务危机、打击德意志银行弱化欧元的目的很快就会完成。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美国政府立案调查，要对银行进行清算，美国司法部发去了超巨额罚单：Bank of America罚款167亿美元，JP Morgan Chase罚款130亿美元， Citigroup罚款70亿美元，Goldman Sachs罚款51亿美元， Morgan Stanley罚款26亿美元，美国政府共收到1100亿美元罚款。通过罚款实现对银行清理门户，让几百家中小型银行倒闭，让美国金融界走向健康。同样，通过罚款，达到对德意志银行、欧盟清理门户的目的。

同样不可小看的是，德意志银行肆无忌惮的衍生品投资虽然是德意志银行危机的祸根，但同样也可能是德意志银行的救命稻草，2015年财报显示，德意志银行持有衍生品名义金额高达41.94万亿欧元，是其表内资产的26倍，是其股本的620倍。德意志银行衍生品根据其涉及原生产品，分为：利率类衍生品32.87万亿欧元，占比为78%；货币类衍生品6.37万亿欧元，占比15%；股指类衍生品1.19万亿欧元，占比2.8%；信贷衍生品1.35万亿欧元，占比3%；大宗商品及其他衍生品0.16万亿欧元，占比约0.2%。另外，根据衍生品交易场所，德意志银行41.94万亿欧元的衍生品中，在OTC交易的高达35.36万亿欧元，占比高达84%。42万亿欧元的衍生品是个什么概念呢？2015年德国GDP为3.36万亿美元，欧盟GDP为16.23万亿美元，以当前的汇率计，这意味着德银持有的衍生品规模相当于13.5个德国的GDP，相当于2.8个欧盟的GDP。一旦风险爆发，德银这数十万亿欧元的衍生品将会成为一颗震动全球的巨型炸弹。雷曼的倒闭曾让世界震惊，引发了2008年世界性金融危机。而如果德意志银行真的倒闭了，那全球金融危机战火将会重燃。

这不符合德国和欧盟的利益，同样也不符合美国利益。

因此，最终如果德国政府向美国政府妥协，美国可能也会放德意志银行一马。

德意志银行开始估计罚款在20～30亿美元，早就留存了55亿欧元准备支付罚款。德意志银行行长Cryan为了安定人心，给银行全体员工的内部信函中表示：现在有个别势力想挤垮德意志银行，借这次机会散布谣言，造成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德意志银行危机重重。这里要告诉大家，走掉了10家对冲基金，我们还有200多家，还有2000万客户。Cryan还表示，美国的罚款太高，德意志银行不可能接受。如果不降低，德意志银行准备与美国政府上法庭。他亲自与美国司法部交涉。

另据媒体报道，美国司法部同意将罚款降到54亿美元。在德意志银行留存了55亿欧元罚款准备金之内。好像皆大欢喜。

一场德意志银行危机的金融风波似乎过去了，德意志银行股票又开始升值。但围绕金融的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德意志银行存在的問题和转型也远远没有解决。

银行业的冬天已经来临，但远远不是银行业的末日。银行业需要在严冬中实现涅槃重生。中国的经济已经走向世界，中国作为第二大经济体已经走到美国竞争者的地位，中国在东海、南海都与美国的亚太战略有分歧，中国银行业也已经走向世界，中国的人民币也即将成为世界货币，如何在国际博弈中发展和控制风险，如何从战略上防范金融危机，合作、竞争、共赢将成为中国银行业一个未来必须解决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