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2017-05-30和弦
和弦
我一扬竿,中了!感觉鱼不大,但是还蛮有力道。我三下五除二把鱼遛出水面,一道艳丽的彩虹映入我的眼帘,是一条雄性桃花鱼!它身上十余条蓝绿色的条纹犹如彩绘,绯红色的胸鳍映着艳阳,红色的眼眶像画了一道靓丽的眼影。取钩的时候,我发现它的嘴角已经长出短须一样的珠星,摸上去还有点扎手。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此诗为北宋黄庭坚《寄黄几复》七言律诗中的警句,全诗如下: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我有一结交十多年的好友,长居武汉,酷爱钓鱼,特别喜欢这首诗,其中桃李二句是他的最爱。因其姓李,名中有一“春”字,我们都叫他“春哥”。虽然我居蓉城君江城,但是托现代通讯便利的福,我们早已不用“寄雁传书”了,微信、QQ、论坛,让我们经常图文并茂地分享着彼此的钓鱼故事。看过我的很多钓行直播之后,春哥对四川钓鱼悠然神往。
半月前,他专程从武汉飞来成都,让我带他去钓鱼。
确定来蓉时间后,安排春哥去哪儿钓鱼却让我颇费思量。
他来自千湖之省,那么成都周边的三岔湖、黑龙滩、龙泉湖之类的浅丘湖泊估计是入不了春哥法眼的。如他所言,武汉周边驱车50公里范围之内,这样的湖泊比比皆是。那么其他的天然河流呢?一是鱼情不佳,“空军”的几率非常高;二是目前还是禁渔期,确实不好安排钓点。
经多方询问,最终我决定带他去汉源湖看看,去钓一下“高峡出平湖”,让我们四川的高山大湖和湖北的湖對比一下,让春哥“当惊世界殊”!
从成都市区到汉源湖非常方便——“成雅”转“雅西”全程高速,单程约250公里,大约三个半小时左右即可到达。
因为前一晚为春哥接风,他喝了不少酒,因此一上车就在副驾驶呼呼大睡。我一个人开着音乐,驰骋在畅通的高速公路上,看两边的杂树生花,憧憬着汉源湖的万顷碧波,心情非常愉快。
成雅高速过了雅安之后,我忍不住把春哥叫醒了,因为我知道快到泥巴山隧道了,这一段高速公路的风景非常优美,尤其是荥经到泥巴山隧道段,连续33公里的坡道,有很长一段是采用高架桥形式依山而建的,汽车如同在空中飞驰,云雾中大桥在远方若隐若现,蔚为壮观。
最壮丽的风景在“连续钢构世界第一高墩”腊八斤大桥附近,尤其是往汉源方向去的时候,高速公路与远方的雪山几乎平行,路的左边悬空高架,右边则紧贴山崖,有的地方感觉山上的树木已经快长到了车顶上空。四月的蜀山,万木皆绿,而且是深浅错杂的绿色,间或有白的黄的红的野花穿插其间,车行路上犹如在森林公园中穿行,美景让人目不暇接。
最神奇的是长达10公里的泥巴山隧道,给人感觉就像是穿越两重天界的神秘虫洞。
泥巴山隧道全称“泥巴山大相岭隧道”。由于大相岭是一个著名的气候分水岭,大相岭和二郎山一起遮挡了东部季风带来的水气,孕育出岭东的雨城雅安和岭西的风城清溪,因为这一分水岭,隧道两边的地质环境、气候情况和植被覆盖都有明显的不同。
我提醒春哥注意看快进隧道之前的满山苍翠,植被都是以高山乔木为主,触目皆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我们在洞中开了8~9分钟后穿过隧道,荥经县多雨温湿的气候顿失,立刻换成了干燥少雨的干旱河谷气候。
出洞就是一个连续26公里的长下坡道,这时再看路旁的大山,风景立刻迥异。气候的改变使山上的植被也随之改变,森林消失了,山上几乎没什么大的乔木,裸露的岩石和土壤随处可见;半山腰长了些低矮的灌丛和花椒树,稀稀拉拉地点缀着一些草甸。
隧道南口的气温也明显比北口高了几度。
大相岭两边独特的纬度和气候造就了这样的奇观,春哥忍不住赞叹;而车外风景和天气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迅速变换,让我们顿生穿越之感。
雅西高速被称为中国最美的高速公路,也被建筑界称作中国高速公路建设史上的“逆天工程”。
据资料介绍,整个雅西高速公路是由四川盆地边缘向横断山区高地爬升,穿越大西南地质灾害频发的深山峡谷。地形条件极其险峻,地质结构极其复杂,气候条件极为多变,生态环境极其脆弱,建设条件极其艰苦,安全营运难度极大,被国内外专家学者公认为国内乃至全世界自然环境最恶劣、工程难度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山区高速公路之一,被称作“天梯高速”“云端上的高速公路”。
所以还没正式到达汉源湖,雅西高速的这六个“极”就已经把春哥征服了,壮丽的风景,让春哥一路赞不绝口。
事实上,下完长坡之后,我和春哥的耳朵都有点轻微的胀痛,就像飞机降落时的感觉,雅西高速的陡峭可见一斑。
按照惯例,在九襄吃牛肉的时候,我给春哥简单介绍了一下大渡河及汉源湖的基本情况:
大渡河以泸定以上为上游;泸定至乐山市铜街子为中游;铜街子以下为下游。
大渡河流经汉源、甘洛二县时,在瀑布沟处被拦截了起来,国电大渡河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于2001年开始修建瀑布沟水电站,2009年11月开始正式蓄水,2010年6月,瀑布沟水电站被命名为汉源湖。
我们这次去钓鱼的地方位于大树镇,主攻筏钓。
春哥在湖北主钓台钓和路亚,常去的水库湖泊一般最深也就十几米深。之前他看过我分享的一些在白龙湖、汉源湖等水域筏钓的贴子,因此对筏钓非常向往,想尝试一下从20多米深的水下拉鱼的感觉。
我们第一天就住在“友家钓篷”。因为据传最近汉源湖有家钓篷起鱼还不错,但具体是哪家,江湖上众说纷纭,所以我们索性就来到小刘的“友家钓篷”了。
快到大树镇之前我就已经电话联系篷主了,因此车刚停到湖边,接我们的机动船就已经开过来了。
我和春哥扛着大包小裹,把台钓、筏钓、路亚的18般武器全部运到了船上。
其时正值汉源湖的枯水期,从停车位到上船的地方还有一段崎岖陡峭的土路,可怜我们两个胖子,不得不吃力地扛起所有装备,累得够呛。
还好天公作美,小风嗖嗖地吹着,机动船突突地奔向我们即将鏖战和休憩的钓篷。我和春哥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掐腰做豪迈状,任江风吹乱了我们早已不再飘逸的头发。
在初夏的阳光照耀下,春哥“挑染”的几缕白发越发耀眼。
忽然我又想起那首诗:“想得读书头已白。”时光啊,给我们扔了一把猪饲料。
登上鱼排,卸下装备,稍事休息,我们立刻投入了战斗——先玩路亚。
因为我刚才巡视钓篷的时候发现好几个浮桶下面都藏着鲈鱼,有的下面一条,有的两三条,个体都不大,半斤到1斤的样子。它们悬浮在桶下,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我们迅速组装好两支路亚竿,各挂了一根软虫,然后分头前往各自看好的标点。“啪”的一声,我的双尾软虫准确地落到一个浮桶旁边,落水点离鲈鱼只有大约1尺。软虫缓缓下沉,可是水面下矜持的家伙居然不屑一顾。
我轻轻抖动鱼竿,缓慢收线,软虫的身躯在水中扭动着,尾巴也抖动着,可是鲈鱼还是理都不理。
第二竿我稍微抛得远一点,让软虫匀速地从鲈鱼面前游过,快到鲈鱼嘴前我稍微停顿了一下。鲈鱼动了,它居然打了个哈欠,悠然地转过身去。
轻轻地收回来,第三竿我打重了一点。“啪”——软虫钩挂在固定铁桶的线缆上了。我只得走过去解开假饵,桶下的鲈鱼当然早已溜走了。
我问远处的春哥,他苦笑着冲我摆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来这个季节的鲈鱼还不怎么开口。要不就是我们的时间不对。
我们连抛带打,总算把浮桶下面的鲈鱼们都吓跑了。
這下好了,路亚可以暂时歇菜了。
我看到水面有很多小鱼追逐,就建议春哥来玩手竿,会一会汉源湖的精灵——桃花鱼。
手竿无疑是我俩的强项了!我带了3.6米和3.9米两支小手竿,小钩细线拉饵钓浮。我们先从1.5米水深开始探钓,计划是我慢慢往深水找,春哥慢慢往浅水调,看鱼在哪个水层。不想我俩刚抛两三竿,就先后中鱼。
春哥第一次见识到汉源湖的桃花鱼,很开心。我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感觉照片中春哥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都在微笑。
晚餐后,我们就在房间里开始筏钓。
“友家钓篷”设计得比较科学,2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面安置了两张床,中间有一个小茶几,床头挖了一个1米见方的方孔,平时用木板盖上,钓鱼的时候掀起盖板即可施钓。这样既不怕日晒也不怕风雨,钓累了把翻板一盖,人往后一倒即可上床睡觉。因为钓鱼孔离床不远,不夸张地说——真的是躺在床上都可以钓鱼。
这样的设计,让春哥又一次惊喜。
虽然筏钓对于春哥而言还是第一次,但是经我简单讲解并做了示范,春哥很快就掌握了微铅钓法的技巧和筏钓轮的使用方法。
毕竟是有着20多年钓龄的老钓手。
而我则捧了一本书倚靠在床头随意翻看。
老友重逢江湖夜,我们都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虽然契阔已久,但彼此的家庭、生活、事业,近几年的变迁、成长、失落,在前天的接风宴和今天来的路上也聊得差不多了。此刻春哥静静地钓鱼,我默默地看书,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彼此却感觉莫逆于心。
江湖儿女江湖见,即所谓的“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
也不知几点,我们先后睡下。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发现春哥早已在甲板上钓鱼了。
春哥给我比划着:“喏,几分钟前,一条1尺多长的翘嘴都钓出水面了,取鱼的时候却脱钩跑了。”
我问他昨晚战果如何,春哥说整夜都没见一个吃口,只听见我鼾声如雷。春哥最后酒意上头,扒了东坡先生的一首《临江仙》,略改几字,吟诗一首,酣然入睡。
其词如下:
临江仙
夜钓汉源醒复醉,
停口仿佛三更。
邻铺鼻息已雷鸣。
敲床都不停,
倚栏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我知道我的这位眉州老乡喜欢美食、饮酒、旅游,就是不知道他爱不爱好钓鱼,不过东坡先生虽然不会钓鱼,但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句浇透了钓鱼人胸中块垒,已然被千古钓鱼人引为知己了。
当然我们囿于家室,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已经足矣,江海寄余生云云,待得将来“此身唯我有”之后方敢奢望。
闲话说完。其实汉源湖的鱼情我和春哥早已有准备,何况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享受的是钓鱼的过程,至于鱼获,春哥今天早上钓的十多条桃花鱼够我们中午油炸一盘下酒了。
重娱不重鱼,是谓钓徒之意不在鱼也。
为了让春哥在短短的几天里尽可能多地接触汉源湖,我决定下午上岸,去葡萄园附近岸钓。
辞别了“友家钓篷”热情的老板娘,我们来到了大桥右边的戴家大院附近。
从这里去湖边的路更加崎岖,我的SUV只敢开下去一半,剩下还有200多米的泥路只能扛着精简后的装备徒步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河边。对了,此刻的汉源湖只能叫大渡河了。
前年9月,我站在金钟阁山上远眺八月湖水平的壮观景象不见了。
汉源湖瘦身成功。
但是第二天的战况却很残酷,我和春哥都是空军。当夜,我们住在葡萄园附近的一个农家乐。
第二天一早,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岸钓。同样的,驶离大路之后,车只能开到一半的位置,剩下的路程只能徒步。
我们当天施钓的地方,看得出来以前是个村落。瀑布沟电站关水之后把这里全部淹没了,虽然浸泡多年,但是退水之后的残垣断壁仍然让人触目惊心,原来的物基田坎依稀可见。我们踏着遍地的瓦砾瓷片,仿佛置身于某个考古现场。走了一会儿,我居然看见一个保存完整的灶台,大概在屋后的位置,还有一丛没有腐烂的竹根。我和春哥拍了几张照片,不禁感叹沧海桑田——短短的十几年,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来到河边,我们选了一处回水湾,抽出钓竿,定好钓点,然后打了两把酒米窝子,随便开了一款腥饵,就开始钓鱼了。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抛了几竿之后我和春哥就分别起鱼了,鲫鱼、鲤鱼、桃花鱼接连出水,我们随钓随放。这些鱼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在大河里有这么好的吃口也很让我们开心了。
钓了约一个小时,我的浮标忽然斜着往前走了。我轻抖手腕一扬竿,中了!只听鱼线唰唰的声音,一条大鱼拉着我的鱼竿勇往直前,我还没来得及控鱼,就听“啪”的一声,子线切了。
可惜了,心里略有遗憾,但是很快就释然了。
野钓就是这样的,谁也说不清下一条是什么鱼。
之前我发现我们的右手边有一个浮台,应该是过河的轮渡的趸船,我感觉这个地方还不错,只是岸边有个坟堆,不好坐人。我换了子线,补了窝子,顺手到趸船边打了两把米。过了半小时左右,我提着鱼竿轻轻来到趸船旁边的新窝子试钓。
新窝子水略深20厘米,调好浮标捏上饵料之后,下竿到底就是一个顿口,我一扬竿,中了!感觉鱼不大,但是还蛮有点力道。我三下五除二把鱼遛出水面,一道艳丽的彩虹映入我的眼帘,是一条雄性桃花鱼!它身上十余条蓝绿色的条纹犹如彩绘,绯红色的胸鳍映着艳阳,红色的眼眶像画了一道靓丽的眼影。取钩的时候,我发现它的嘴角已经长出短须一样的珠星,摸上去还有点扎手。这是一只已经完全性成熟的公桃花鱼,体型也是我钓到的最大的一尾,估计有100克左右。
我迅速把鱼放入鱼护,上饵再抛到同一个位置,到底之后又一个顿口,又钓了一条差不多大小的雄性桃花鱼。
我喜出望外,连忙叫春哥过来挨着我钓。
没想到他来之后,我俩都停口了。估计是接近中午了,鱼儿都游到深水去了。
我们把钓获的鱼儿拍了几张照片后就全部放生了。这群汉源湖的精灵,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我们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回到客栈,吃了个便饭就出发回程了。
回到成都,我请春哥吃了顿火锅,把他送到机场,这三天短暂的汉源湖游钓之旅就这样结束了。
春哥回到武汉之后,请我给他推荐了一套筏钓装备,照方抓药,也在武汉玩起筏钓了。
这是后话。
最近这三年,我每年都去汉源湖钓鱼,但是在枯水期钓鱼,这是第一次。
当我和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汉源湖淹没过的地方,看那些曾经茂林修竹、屋舍俨然的村庄遗迹时,我们都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慨,一言难尽。
我在游览三峡大坝、紫坪铺水库、向家坝电站以及硗碛的五仙海等大大小小的人工水库时,都有同样的感触。
面对这些宏伟建筑的时候,我们一方面为这些伟大的工程和人类改造自然的努力而感到驕傲,但是另一方面,又隐隐地为环境的改变和生态的危机而感到担忧。
是耶非耶,千秋功过,只有留待后人评述。
唯有沉默的大山,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