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2017-05-30汤明建
汤明建
我没有想到,离婚后我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给蓝梦的。似乎在那样的时候,在心理上,我认为她是最贴近我和我能说上话的人,毕竟,她也是这场离婚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我们在电话里相互打气,像一对闺中密友。这情形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我们曾经是情敌啊!
我想起张亮,他如果看到我和蓝梦这个样子,一定会惊吓得不会呼吸了吧?两年前,当我在他同事的口中得知他和蓝梦的婚外情时,我曾是多么的恨她。
只是我慢慢释然,我想我对于蓝梦,不过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伤害了一个陌生人,大概不会心疼不会内疚,可张亮呢?他是我同床共枕了六年的丈夫,我们一起走过了清贫和坎坷,一起创造了现在的小康生活,他怎么如此忍心伤害我?如果一定要恨一个人,那也一定是恨他,然而连他,我也不愿意恨了。
我在读大学二年级时认识的张亮,那时候他因为连续两年高考失败又找不到工作,整天在我们学校打篮球,然后我们相识相爱。第二年,张亮考取了北影学院的编导专业,我用家里給我准备的两万块钱嫁妆钱替他交了学费,之后又用在旅游公司做导游的薪水供他读完了大学,他毕业后顺利地进入了电视台,做一档英文节目的编导,又很快成为制片人。我们结婚后,我从旅游公司辞职,成了一个以丈夫为全部生活重心的家庭主妇。在我们的小家里,到处都挂着张亮各种神态各种尺寸的照片,曾有朋友好奇地问我:“人家家里挂的都是女主人的照片,怎么你们家挂的都是他的?”我说:“我要让他一走进这个家就感觉到,这是完全属于他的领地。”
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全心全意待他,最终他还是背叛了我。当我向张亮提出离婚时,他很冷静。他说:“是我做错了事,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但是我现在很忙,等忙完了这一段,我们再去办,你能不能等等?”
我搬出了那个家。那个连一块靠垫、一个烟灰缸都是我精挑细选,一点一滴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在外面租房子,并开始找工作养活自己,开始等待离婚。在忙忙碌碌的间隙我不时打个电话问张亮:“怎么样?忙完了吗?”他总是说:“再等等吧,别着急。”我暗自奇怪他怎么一点儿不着急,有时候忍不住好奇地猜想:蓝梦,那个女孩子,她也不着急吗?她会向张亮要求结婚吗?
张亮有时候会来看我,抱着一束我喜爱的雏菊,像当初谈恋爱时那样,只是时过境迁,再美的花也化不掉我心里的寒冰。
我做梦都没想到蓝梦会打电话给我,请求见上一面。她要见我做什么?示威?炫耀?或者……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演练着见她时要说的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蓝梦,没想到她看起来那么小:扎着马尾辫,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怯怯游移的眼神,像一个做错了事又不知所措的孩子,平心而论,凭感觉,她真不像是一个坏女孩,可事到如今,她的好坏,对我来说有何意义呢?
只可惜的是我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有来得及说,因为蓝梦先说了。她说:你不要怨张亮,要怨就怨我吧。
蓝梦充满歉意地看着我,青春干净的脸,却有着少妇一样的忧愁与哀怨。如果没有遇见张亮,她现在应该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吧?早晨赖在床上,要妈妈端着牛奶站在床边左哄右哄才肯起来,或者在晚上和一大帮朋友去蹦迪……
蓝梦坐在我对面哭成了泪人。“我怎么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啊。”她说,我也在心里感叹,她的痛和悔,我感同身受。在那样的时刻,不需要任何铺垫,我们已经超越了所有的恩怨与敌意,拥有了同是女人才可能拥有的了解与怜惜,只有女人才会心疼女人,又何苦我们彼此为难呢?
我安慰蓝梦:“你放心吧,即使张亮不想离,我也会和他离的。我不会怨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是该醒的时候了。”蓝梦迅速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该醒的是我,该走的也是我,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真正爱的人是你呀!”我笑着摇头,泪水也掉了下来:他真的爱我吗?如果是真的,他又怎么爱上了别人?也许男人的身心真的是可以一分为二吧?可我是女人,我要的是身心合一的爱情,而蓝梦,她也和我一样。
一对为了同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女人,一对本应是情敌的女人,却在同一个时刻发现了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们为之付出,她们为这个发现一起伤心落泪又彼此抚慰。
“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那天分手的时候蓝梦问我,“可以呀。”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心里在想,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妹妹,我会同意她嫁给张亮吗?
这次见面的第二天,蓝梦就搬出了和张亮同居的房子,她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姐姐,是我错了,我将他还给你。”我劝她:“你不要这样冲动,你退不退出,我都会和他离婚的,这不关你的事。”那一天我们在电话里劝来劝去,到最后一起大笑了起来。我没有告诉蓝梦,就在同一天,我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我不想再等了。
办好离婚手续那天,我和张亮从法院出来,一起站在街边打车。他一直在看我,许久,伤感不已地说:“女人,我真是搞不懂了。”我微笑,是呀,男人搞不懂女人,女人又何尝明白过男人呢?出租车绝尘而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找寻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和这个人的缘分,是真的结束了。
我和蓝梦成了时常走动的朋友,我们一起吃饭、逛街、聊天,将自己认为不错的男性介绍给对方。时常,她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起有关张亮的事情,我想,她并没有完全忘记他吧?事实上我又何尝完全忘记了呢?不能忘,然而我们也都清楚,即使不能忘,也不可能再去爱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世间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