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痴鱼
2017-05-27顾志炜
顾志炜
就是那几种普普通通的金鱼,花鸟鱼虫市场上几块钱,最多不过十几块钱的品种,父亲却乐此不疲。他购置了各色鱼缸、氧泵、暖灯、假山乃至霓虹灯,就为了装点这些小鱼。三天一次的辛苦换水不说,每几个月还去再购置些“新伙伴”。鱼缸越换越大,那次父亲听说小姑家有个弃置的大鱼缸,愣是冒着大雨滂沱,赶了几公里路把它抬回来。母亲对此虽不至于十分反对,但也对让她“做苦力”有些怨言。偶尔有那么一两条小鱼肚子一翻,往往是母亲开始叹气、絮叨,父亲却一言不发地把它舀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又和平时一样,静躺在皮椅里,注视着水中一只只红黄白蓝色小鱼欢快地游弋。这时我总在房间里玩手机,母亲亦如是。时间久了,我也有些疑惑:父亲为什么如此爱鱼?
本来这并没有为什么。花鸟娱人,鱼亦然。但就现如今,电子产品,游戏软件“乱花渐欲迷人眼”,父亲怎么与他人不同,竟倒弄起鱼来?他从不透露个中玄机,只是静默地注视着。
是的,静默的。四十好几的人,正是壮年,父亲却总“跟不上时代”。他也曾经追逐过电脑、游戏,可到现在也只会那么一两个简单的小游戏,以至于后来手机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娱乐大众时,他却早早置身事外。他从不多说什么,往往一个人紧皱眉头,眼里是一条条数十年如一日,简单地游、吃、不停止却又不前进的沉默的鱼。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以至于忘了做饭,忘了打扫,忘了……
我以前因为好玩,喂死了一缸鱼。父亲那时的悲恸、紧皱的眉头,我至今不能忘怀。现在,偶尔也瞥见他定格在鱼缸前,眸中倒映着沧桑的光影。偶尔也打开收音机,跟着小声哼唱,或者是打开一台几年前的电脑,重复那时的游戏……不知为何,心变得苍凉起来。我迫使自己不回想以前电视中空巢老人的画面,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我试着和他一样注视这些简单的生命,却无论如何不能持久。我想我大概开始明白父亲的不语到底代表着什么。
在滚滚向前,愈涌愈湍的时代长河前,总有一小部分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们的心静了,于是老了,于是空了,于是木讷了,就这样,竟矗立成一块界碑。沉重的碑是不语的,它也赶不上潮流,但因此孑然,因此稳固,因此永恒,界定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也许他们就是某种精神,是时代的“空巢老人”。父亲的心房似空空的鱼缸,它经受过单调的折磨,也经受过瞬息万变的抛光,因此空明澄澈。但它不留忧伤,所以需一条小鱼,哪怕是现在父亲身前這一条小指大的,住进去。
【作者系江苏省无锡市锡山高级中学匡园文学社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