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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拉姆客栈(上)

2017-05-27宋晓俐

妇女之友 2017年4期
关键词:陈默端阳拉姆

宋晓俐

1在拉萨,所有的藏漂儿们都知道一间客栈的故事。

传说中的这间客栈叫白拉姆客栈,就在从拉萨往北去往色拉寺的路上。客栈的主人是个明媚的汉族女子,名字叫端阳。入秋之后,落地的玻璃阳台成了端阳最喜欢停留的地方。

穿上练功的水袖,细长的衣袖从她单薄的肩头倾泻而下,和着伴奏,端阳口中吟出一句软软长长的念白“摆驾”,踩着细碎的步子绕着巨大的阳台转了一个圈儿。

“端阳阿佳,你这唱的是藏戏吗?”

多吉站在玻璃窗户外面许久,把一张黝黑的脸整个地贴到了玻璃平面上,像一只巨大的壁虎,黢黑的脸严重变了形。

“什么藏戏!这叫京剧!”端阳一面脱下水袖,一面抬起眼睛问了一句,“大中午的你不在画院待着,怎么跑回来了?”

端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客栈能为她赚回多少钱。小北郊原本就不是拉萨最热闹的地方,端阳也不是一个精明商人,那些来拉萨旅行的人,一定有一个故事。端阳愿意给这些故事提供一个空间。

两幢三层的藏式楼房,一前一后,地基相连。每幢楼三层,分出大大小小不同的房间。端阳把朝南的卧室全部用来做客房,连贯相通的走廊全部由木头搭成,看起来古色古香的,上面挂满洁白的哈达、五彩的经幡。这个满眼西藏风格的院子,按照端阳当初的设想,原本应该是一间红砖碧瓦的纯汉式房子。

可负责装修的藏族阿久啦扎诺,在施工中,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把说好镶嵌在房檐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换成了藏族象征吉祥的宝鱼和宝瓶。

好在,无论什么样风格的房子,在一个乐观勤快的女人手里,呈现出来的景致总是欣欣向荣的。

楼房外面平整开阔的院子像一头忠诚的骆驼,白天把高原丰富的阳光满满地存入驼峰,在夜深人静时再将热量缓缓地释放出来,用以抵挡入夜后的寒冷。

怎样才能为来来往往的过客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提供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在下雨的日子里依旧端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听雨声?

有一次,端阳无意中看到小虎画的一幅画:四只小猪合力举起一块大木板,为几棵还没有长大的小蘑菇挡雨,端阳来了灵感……“没有纯汉式的房子,我先建个纯汉式的院子!”

扎诺这回可没敢像上次一样在不经意间“偷梁换柱”,阿久啦选择了铁质的落地支柱,粗壮的柱子像八只执着的穿山甲深深地扎进土里,八块加厚的钢化玻璃,严丝合缝地拼接出一个平整的顶,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大棚像一个张开的怀抱,把整个院子揽入怀中,这样一来,阳光可以随意地穿过玻璃,但是雨雪却被这个透明的顶挡在了外面。

端阳高兴地尖叫起来!

每一次的迎来送往,端阳都很快乐。当然,这份“快乐”的前提是能够养活自己、弟弟和小姨。

2每年藏历的雪顿节后,一辆拉风的黄色大哈雷摩托车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白拉姆客栈门前。摘下巨大的、黑白相间的笨重头盔,陈默一张目光凛冽、棱角分明的脸呈现在明朗的阳光之下。抬腿下车,长长的马靴在空中划出一条帅气无比的弧线。

唇角泛起一个浅浅的笑,他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几步便穿过大门,进到了院子里。“端阳,你好吗?”

正低头玩儿小汽车的小虎丢下玩具一溜烟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张开两只肉乎乎地胳膊喊着:“陈默哥哥回来啦……”陈默一把把小虎举过头顶。

每年的这个时候,陈默一定会回到拉萨,在雪顿节的清早起床,围着大昭寺虔诚地磕上三圈大头,然后骑着他的大哈雷返回白拉姆客栈,帮端阳把客栈前前后后的经幡全部换成新的。

半個月前,白拉姆客栈隔壁的院子主人丹巴突然提出要卖掉房子。丹巴的房子和客栈前面一幢房子并排,丹巴问端阳愿不愿意买下他的房子。如果端阳愿意买,价格好商量。

一套院子总共下来也得将近150万元。端阳有些拿不定主意,在微信里和陈默商量过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知道端阳心里放着这件事情,房子对于端阳来说意义非凡,想来想去干脆赶了回来。

“什么时候回到拉萨的?”端阳笑着问。

“这次走青藏线进藏,昨天下午到纳木错。在纳木错待了半夜,天不亮就出发了,想着今天赶回客栈吃中午饭,看样子能赶上。”陈默向来话少,可是今天的话似乎比平日多。

皎白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把宁静的光亮铺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未等端阳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被褪去,陈默的吻就已经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

端阳,我好想你……

我也一样……

对于端阳来说,陈默就是一只候鸟。

这么多年来,陈默一心想带端阳回到内地,可是端阳迟迟拿不定主意,她爱陈默,但是也爱这个城市和自己经营多年的客栈。

陈默父亲是湘西一个小城党报的摄影记者,母亲在文工团工作。一个风雪夜,陈默的妈妈在演出结束回家的途中被三个蒙面的歹徒尾随,最后被拖到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强暴。披头散发的陈默妈妈忍受着身心剧痛将自己梳洗干净,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我要报警!”

这件事无异于在这个平静了几十年的小城里投下了一颗炸弹,原本已经遍体鳞伤的妈妈的心也开始血肉模糊。父亲将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借酒浇愁,最后干脆夜不归宿。他们忽略了家里只有四岁的儿子,竟已多日不再说话。

不久后,妈妈走了,打包带走了自己所有心爱的东西。

醉醺醺的爸爸在派出所里替儿子改名,陈韩成了陈默,“韩”是妈妈的姓。

陈默默默地长大,学习不好不坏,不惹事,也没有任何朋友。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陈默无意中发现了爸爸的相机。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窥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朵花、每一片叶、每一片云和每一处景,全部都是美好的,陈默从喜欢变成痴迷。

“背上一台相机,离开这个小城,越远越好。”

高中毕业,陈默报考了他认为离湘西小城最遥远的大学。爸再婚了,陈默的旅途走得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陈默悄悄地给自己制订了一个计划,他要在毕业之前把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走遍。没有卧铺、没有酒店,哪怕是风餐露宿也毫不介意,还学会了许多生存的技能。

在孤单漫长的旅程中,陈默迷上了摩托车,并开始了骑行。2005年,陈默独自一个人从北京出发,一路向北2800公里去了漠河。之后是敦煌、新疆、骑行环游青海湖。站在碧蓝的青海湖畔,陈默被沿途众多磕长头的修行者深深地震惊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告诉他,沿着这条路一路向西,就能到达他们一生向往的圣城拉萨。

2013年陈默从北京出发,从马甸桥上京藏高速……在纳木错,陈默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丽,几乎窒息。

3到了拉萨,陈默的摩托车制动出了问题,没有预料到西藏的气温会那么低,陈默开始发烧。在去修摩托车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一家名叫“白拉姆”的客栈。

一个素面素衣女子,双手捧着一本书端坐在桌前,对面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托着圆圆的小脸凝神听着。正午的阳光斜着穿过窗户,那画面像极了一幅满含诗意的油画。陈默举起了手里的相机,按下了快门。

素衣女子款款从屋里走出,小男孩儿蹦蹦跳跳地跟出来。这张精致的脸、这个可爱的院子有着不一样的温暖,让他原本冰凉的手脚慢慢变暖。

“请问客栈还有没有房间,我想住几天。”陈默将身体靠在了墙壁边的一个书架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眩晕。

“先生,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高原反应还是感冒?”端阳注意到了男子脸颊和额头泛着潮红,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觉得可能两者都有吧,不过没事,您帮我找一间房间,我想睡一觉就会好的。”

“这样吧,我帮你把房间安排好,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医生。第一次进藏,还是要小心一些。”

陈默被手脚麻利的端阳带到了位于帕崩岗脚下的军区总医院,整整一个下午,端阳跑前跑后。护士给了她一个新的称呼——陈默家属。每每在小护士扯着嗓子这么叫她时,她都会用她薄荷般清凉的声音答一句:“您好,我在这儿……”

陈默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切,觉得有些恍惚,流浪了这么多年,无数次在梦中遇到的情形不正是这样吗?陈默突然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下午可不可以永远不要过去……

十天后,陈默痊愈。

按照他的计划,他要从拉萨出发把西藏的每个市和地区全部走一遍。可是这个温暖院子、这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以及那个脸上挂着恬静笑意的女子在不知不觉中削弱了他出发的勇气,他开始迷上了小姨做的清汤手擀面。

陈默学着小虎和端阳的样子,在清汤面里放入切得细小均匀的香菜,偶尔还会放几片高原上味道纯正的牦牛肉,味道极其鲜美。和小虎面对面一起吃面,汤汤水水的温暖和惬意就是幸福。

和端阳在一起时陈默总有说不完的話。在白拉姆客栈住了不到半个月,他被这个不一样的女子深深地吸引……

第二年,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端阳点头答应做陈默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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