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马路”衡山路598号
2017-05-27
衡山路靠近广元路口有五幢粉黄色的花园洋房,最当中一幢是598号,20世纪90年代大家刚刚开始做发财梦的时候,我住在那幢房子的底楼。朋友们来玩都夸我命好,因为598上海话“吾就发”,意思是虽然你现在还没发财,但已经走在发财的道路上。果然不久我有了机会,跟随丈夫去到日本东京,每天打工到很累的时候,我会念叨念叨598这个数字,可终究没有发财的本领,回国靠了写作当编辑过上安静、俭朴的生活。
住在衡山路598号的时候,最让我喜欢的是这条林荫大道的安静与四季色彩变化。衡山路那时候公交线路不多,15路电车开到这里时,车厢里已没有几位乘客,均安安静静坐着,随车厢轻轻摇摆,好像车游。夏日酷暑,这条路上一早就众蝉齐鸣,“叶斯它,叶斯它……”像说上海话“热色忒”。
作者与女儿在衡山路家门口(1993年)
衡山路两边行道树是法国梧桐,挺拔粗壮的树身呈灰绿色。春天,林荫道上梧桐树一夜之间萌出细芽,粉绿朦胧。树叶慢慢长大,天空的颜色一点点被遮蔽,到达盛夏时分,青绿色梧桐叶子都已经大过手掌,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上海的秋天往往一夜之间到来,夜闻风雨声,醒来推窗看,梧桐树干飘摇,金灿灿黄叶铺满一地。到冬天,树干上会卷起小块树皮,斑痕像一只只眼睛,大小不成规则。再一个轮回春天又来了,老树皮泛出青绿色,树干穿上了迷彩装……
衡山路598号大铁门外左右两棵梧桐树粗壮到双手环抱不过来,树干略微有些倾斜,虬枝向马路中央伸出,在高处与对面枝干相遇,仿佛百年老友,轻轻握手,熟稔又矜持。我居底楼,由于梧桐树叶遮盖,白天光线不太好,过滤后的阳光将斑驳树影照在粉红色窗帘上,摇曳生姿。衡山路的温度要比其他马路低2度不止,从烈日下骑车回家,一到衡山路立即像喝到冰镇酸梅汤,眉头舒展透出气来。20世纪90年代还不是家家都有空调,到高温季节办公室同事都喊家里热得受不了,可我说还好啊我家始终28度,人家都不相信,以为我买不起空调硬撑,死要面子。
衡山路598号过去几十步路,就是著名的六岔路口:衡山路东西两叉,宛平路南北两岔,广元路、建国西路两岔。衡山宾馆是标志性建筑,在宛平路衡山路口。曾经小而精致的衡山公园隔开了宛平路与广元路,广元路斜对着建国西路,那样复杂的交叉路,我这个“路晕族”住在那里时始终没搞清,为写这篇文章特地去了现场拍照,也不知终于说清楚了没有。
六岔路口曾经有过一座两层高的岗亭,年轻帅气的交通警穿着制服爬上爬下,坐到里面腰杆笔挺、严肃认真的模样曾经让多少过路少女动心,萌发送一杯水,递一条毛巾支持他的念头。幼儿园小朋友做梦都想捡到一分钱,有机会爬上去交给警察叔叔。可惜那个岗亭到20世纪90年代已经被拆除了。
那时衡山宾馆虽然不是上海最好的宾馆,却是最安全的所在,它为市府领导服务,设施齐备,低调的奢华。对面有凯文公寓,门口是凯文咖啡馆,当年时髦人以在凯文喝咖啡吃西餐沾沾自喜,老派人却喜欢到衡山宾馆包房用餐,坐在大堂沙发上喝咖啡,透过落地窗看风景,两派人闲闲相对,各自盘算。很早衡山宾馆地下室就有卡拉OK、酒吧、台球房,社会上混混知道轻重不敢去胡闹,太冷清就关掉了。
出衡山宾馆往东走几步就是外观很气派的国际网球中心了,真正进去打网球都不是一般人,晚上大堂酒吧曾经有两位歌手唱功了得,壮胆进去坐下听,付一杯啤酒钱很值价。那里中午的自助餐大厨出品味道不错,环境好,约三两好友经常去坐坐,舒舒服服打发大半天。
说回旧居衡山路598号,这幢小洋房之前是徐汇区牙防所,后来底楼是我出版社同事住,另有四五家其他人,只有三楼住户才是原屋主。世道變迁,很多东西都回不来了,清算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1993年所有人都被动迁走了,包括三楼那位慈祥的老奶奶。
我经常路过那里,每见598号易主装修,现在变成一家高端厨卫品牌陈列室。再要说20世纪90年代初那三幢小洋房在海外的主人曾打包开价100万人民币找不到买主的事,你以为是笑话或者神话,但是真事。
有一个画面经常会浮现我眼前,1993年我在办《交际与口才》杂志,兼职美编是我家对面中国唱片公司《音像世界》大个子美编。我们交接工作电话也不用打,我拉开大铁门,他拉开小木门,隔着一条衡山路大声吼起来,喂喂喂,什么时候交稿呀,你快点啊抓紧时间听到吗?再看那时的照片,我们真年轻。
时光呀,请慢点走。
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