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养女误杀亲女：公道父亲的良心何处安放？

阿黑

31年前的一场大火，让黑龙江省绥棱县1岁幼女王玉敏失去了父亲，两年后，母亲又因病去世，王玉敏的生活陷入困窘。好心邻居刘延祥夫妇义无反顾承担起了女孩的全部生活费用，并决定一直供养她到大学毕业。

漫长岁月中，刘延祥将王玉敏视若己出，他的女儿刘晓梅也和她亲如姐妹。两个女孩大学毕业后，刘晓梅留在哈尔滨工作，王玉敏则回到老家照顾老人。

刘家的无私奉献，以及两个女儿的完美分工，让这个特殊家庭在当地被传为佳话，刘延祥也因此感到幸福与欣慰。

然而，随着一方的挟恩自重和另一方的怯懦卑让，两个女孩在逐渐失衡的心态下，这个家庭矛盾升级，她们甚至对父亲瞒下了一份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这个家庭能恢复往日和美吗？一切将何去何从？请看本刊独家报道——

抚养邻居女孩，不是女儿胜似女儿

1985年11月底的一天夜里，黑龙江省绥棱县北郊粮食街的一片平房因取暖设备出了问题，深夜着火，这场火灾，改变了两家人的命运。

时年28岁的刘延祥和妻子高洁都是县汽修厂工人，女儿刘晓梅1岁。在这场火灾中，刘延祥的邻居王海江丧生，留下妻子关丽燕、1岁的女儿王玉敏及老父亲。火灾过后，王玉敏和爷爷靠关丽燕给一家集体食堂做饭维持生活。哪知，四年后，关丽燕因肝癌去世。七十多岁的老人只能在家糊硬纸盒挣钱养活孙女。

王家的不幸，让刘延祥和妻子非常同情，他与妻子高洁商量，打算收养王玉敏。可夫妻俩到县民政部门一打听，因为他们已经有一个孩子，按照我国领养法，不能合法收养王玉敏。思来想去，刘延祥决定提供王玉敏全部的生活费用，直到她长大成人。

刘家的这个决定，让王玉敏的爷爷感激得泪流满面，从此将刘延祥视为恩人，逢人就说刘延祥夫妻是菩萨心肠。就这样，王玉敏成了刘延祥家的另一个女儿。刘延祥不仅将王玉敏视若己出，甚至有时还更偏向她，他认为晓梅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让她受点委屈，她也永远是自己的女儿。但王玉敏和自己非亲非故，因此要对她更好。

1992年，王玉敏的爷爷因病去世，临终前爷爷将王玉敏托付给了刘延祥夫妇。

失去了爷爷，8岁的王玉敏伤心得整日不语。刘延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那年暑假，王玉敏和刘晓梅的小学组织北京夏令营，刘晓梅非常兴奋，抱着妈妈说：“妈，让我去北京玩吧，求你了。”王玉敏则在一旁不作声，但刘延祥看得出，她也很想参加夏令营。

去北京夏令营需要交800元钱，当时家里只有1000元，刘延祥将女儿和王玉敏叫到跟前，说：“爸爸没有足够的钱让你们俩都去北京，所以，我和妈妈最后决定让玉敏去。晓梅是姐姐，要谦让。”刘晓梅立刻大吼：“爸！我只比她大一个月，就要每件事都让着她吗？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啊！”刘晓梅呜呜哭起来。刘延祥看不下去了，狠狠打了刘晓梅一顿，骂道：“这事，爸爸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去学校给玉敏交钱，下次夏令营再轮到你！”

因为觉得刘家对自己太好，王玉敏处处让着刘晓梅，家务事，她总是抢着帮刘晓梅做，有时候，刘晓梅被老师罚抄作业，王玉敏也是悄悄帮她写到深夜，让她早些睡觉。王玉敏的许多同学都说：“玉敏，你简直就像刘家的佣人，放了学就在家干活，你看刘晓梅啥也不做。”王玉敏却严肃认真地告诉同学：“刘家对我的恩情，做这点事不算什么！”

越长大越复杂，亲女养女私下有“协议”

日月如梭，转眼两个女孩都长大。

2006年，王玉敏与刘晓梅分别从哈尔滨工程大学和哈尔滨商业大学毕业。刘晓梅与男友孙世友留在了哈尔滨市工作。见刘晓梅留在了哈尔滨，王玉敏則放弃了在广州已经签约的高薪工作，回到绥棱县找了份文员的工作，陪伴照顾刘延祥和妻子。这让刘延祥和高洁十分感动。

2006年10月国庆节，刘晓梅回家和父母一起过节。那天逛街，王玉敏看中了一条裙子，恰好王玉敏忘带钱包，母亲高洁便随手帮王玉敏付了100元钱。这件事虽然很小，却让刘晓梅很不高兴，她从母亲随手付钱的动作里猜测，母亲一定经常帮王玉敏买单。

刘晓梅想：王玉敏天天跟父母在一起，今天让妈妈给她买条裙子，明天让爸爸给她买几斤水果，虽然每次都是小钱，可天长日久，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而自己呢，远在哈尔滨这座大城市，勤巴苦挣，真是买一根葱都要自己掏钱。刘晓梅把这番心思告诉了男友，她决定一定要时刻盯紧王玉敏，防止她占父母的便宜。

那之后，刘晓梅隔三差五就给父母打电话，详细追问最近有没有给王玉敏买东西。如果买了什么东西，就一定要给自己一份。问的次数多了，刘延祥觉得女儿小肚鸡肠、疑心太重，父女俩因此也吵过几次。

2007年8月，刘延祥的老屋动迁，开发商给了他71平米回迁房和80万现金。夫妻俩决定，把80万元现金分成三份，两个女儿各30万，自己留20万养老。

刘延祥认为这样的做法很公平，没想到知道分配方案后的刘晓梅却难以接受。

案发后，刘晓梅的丈夫孙世友对民警说，当时，他们已结婚，在哈尔滨商贷买了一套婚房，每月要还四千多的房贷，压力很大。听说父母老屋动迁，刘晓梅特别开心，准备拿这笔拆迁款还清贷款。没想到她爸妈却把60万元，硬生生分给王玉敏30万！他和妻子都很生气。

带着怒火，刘晓梅从哈尔滨火速回到绥棱县，她绕过父母去找王玉敏交涉，因为她清楚爸爸强硬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

面对面坐着，刘晓梅开门见山地说：“玉敏，那笔钱是我父母的，你怎么好意思要？我爸妈养了你十几年，你不说报答他们，反而拿他们的钱，你还是人吗？”刘晓梅的强势，让王玉敏有点害怕。她红着眼眶说：“姐，你误会我了。我从没打算要父母的钱，就像你说的，我报恩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再要他们的钱？”刘晓梅顺势说道：“那好，既然你是真心，就证明给我看！把我爸妈给你的那笔钱还我！”王玉敏立刻答应，去银行将那笔钱转入了刘晓梅的账户。

之后，刘晓梅警告王玉敏不要告诉父母。见王玉敏如此听话，刘晓梅突然灵机一动说：“既然你是真心报恩，无索无求，那不如我俩再签个协议。”说着，刘晓梅当场写了一份协议，规定：王玉敏可以照顾刘延祥和高洁，但是不能接受刘延祥的钱物，不能参与分家产。如有违背，将告上法庭。

案发后，王玉敏对警方说：“我是自愿签协议的。我觉得，这个协议第一可以证明我对刘家报恩的真心，二也能让刘晓梅对我不再怀疑，对父母不再怀疑。”要到了钱，而且签了协议，刘晓梅踏实地回到哈尔滨，还清了房屋的贷款。

第二年春天，王玉敏与高中同学伍立群结婚了，两人在县城贷款买了婚房，善良的王玉敏和丈夫一直对刘延祥隐瞒贷款实情，告诉父母这是用那30万付的房款。

王玉敏举行婚礼那天，刘延祥给了她两万元红包。事后，王玉敏又悄悄把这两万元打给了刘晓梅。之后，只要刘延祥夫妇给了王玉敏一些钱或一些稍微值钱的礼物，王玉敏都悄悄如数转给刘晓梅，每一次，刘晓梅都照收不误。而这一切，刘延祥夫妇根本不知。

王玉敏虽然结婚了，但每个周末，她都要去刘延祥家，帮父母做家务，刘延祥颈椎和腰椎不好，每次王玉敏都要亲手给他按摩。有一次，刘延祥的腰椎犯病，不能走路，王玉敏每天都和丈夫一起来到刘家，背着老人去医院理疗，这让刘延祥多次感动得落泪。而与之相反的是，在哈尔滨生活的刘晓梅却很少回家看望老人，电话也几个星期才打一个。亲生女儿如此冷漠，毫无血缘的王玉敏却像亲女儿，一想到这些，刘延祥不免伤心失望，对刘晓梅也渐渐冷淡。

2014年9月，高洁在医院查出左侧乳房长了一个肿瘤，需要做手术。刘延祥立刻将消息告诉了两个女儿，刘晓梅也很着急，但她告诉父母自己有个很重要的项目要做，没办法回家。而王玉敏则二话没说，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假，昼夜陪在医院照顾高洁。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态度，刘延祥和高洁都很有看法。

手术十天后高洁出院，回家休息。王玉敏又搬到养母家里住，给养母喂饭洗身子，端屎端尿，一刻不离左右。刘延祥和高洁特别感动，对比之下，亲生女儿晓梅只是偶尔电话问候一下。为此，寒心的刘延祥在电话里和女儿吵起来。他认为，王玉敏是否报恩，那是她的事，但刘晓梅作为亲生女儿，必须尽到义务。

这次吵架后，刘晓梅对父母意见也很深，据孙世友说：“晓梅觉得父母已经被王玉敏灌了迷魂汤，天天都说王玉敏好，她不好。”2014年到2016年，刘晓梅赌气没有回一次家，没看过一次父母。

2016年10月，高洁查出乳腺癌晚期，而且已转移到骨骼与颈部淋巴。噩耗传来，刘晓梅终于火速赶回家，和王玉敏一起抱着母亲痛哭。三天后，因为请不到假，刘晓梅回到了哈尔滨，临走前，王玉敏对刘晓梅说：“姐，你安心工作吧。妈妈有我，我会好好照顾她。”

照顾晚期癌症患者，异常辛苦，王玉敏不眠不休地陪伴在高洁床边，两个月下来，她整整瘦了15斤！

自觉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高洁，和刘延祥商量后决定把现在居住的一室一厅小房子给王玉敏，作为这十来年照顾他们的一份补偿。可是，王玉敏断然拒绝，不仅是因为她和刘晓梅有一纸协议，更因为她觉得自己不管如何照顾老人，都是偿还本来亏欠他们的养育之恩。

真相浮出矛盾升级，父亲激愤误杀亲生女

可是，一个月后，王玉敏却突然同意接受刘延祥的房产馈赠。

原来，2016年12月27日，王玉敏7岁的儿子因头疼被送去医院，结果竟被查出脑部长了肿瘤，必须立刻做手术。王玉敏心急如焚，除了发愁儿子的病，更发愁做手术的钱从哪里来。王玉敏丈夫的父母都在农村，一年的收入也就几千元。而这么多年，因为王玉敏忙于照顾养父母，经常请假，事业一直没什么起色，一个月和老公挣的钱，除去还房贷也只是勉强应付一家三口的生活。刘延祥一听说外孙竟然要做开颅手术，立刻让王玉敏快将这套一室一厅小屋卖掉，给孩子治病。不得已，王玉敏只得同意了。

2017年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刘晓梅正好有事回家。她一进家门，就看着父亲和王玉敏在张罗着卖房子，顿时火冒三丈！

刘延祥立刻将王玉敏儿子生病急需钱的事讲了出来，刘晓梅的火气小了一些，但她说：“给孩子治病，我不反对，我也是母亲。但，这钱必须分期还给我们。”“姐，你放心，我一定还，还带利息。”王玉敏说。刘延祥却很不高兴，黑着脸说：“晓梅，这房子，就是我和你妈给她的，我今天说了，不用还！”刘晓梅一脸委屈，哭着问刘延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把她当亲女儿，我什么也不是！”刘延祥说：“这十几年，王玉敏对我们每日每夜的照顾与陪伴，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为了我们，放弃了广州的好工作；为了陪你妈看病，总是请假，害得她到现在还是个小文员；我有高血壓，她为了省钱给我们买进口药，一年也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王玉敏流着泪说：“爸，别说了，我都是自愿的。”刘延祥对刘晓梅说：“这小房子是我和你妈的财产，我们想给谁，就给谁！”刘晓梅气得脸通红，她拽着王玉敏的衣服，说：“你这个骗子！我们不是早有约定吗？你就不怕我拿着协议去告你！？”“什么协议？”刘延祥立刻追问。

刘晓梅从包里拿出当初与王玉敏签订的无偿照顾父母的协议，拍到桌子上说：“你们都看看，王玉敏早就在我面前承诺照顾你们绝对只是报恩，不要一分钱！就是因为她这样承诺，我才放心地让她陪伴你们。可如今，她硬是把你们两个洗脑了，几十万的房子居然要给她！王玉敏啊，你真是扮猪吃老虎！”

王玉敏一个劲儿地哭，刘延祥一把拿过协议，仔细地看完，惊呆了，他这才明白，之前那房屋补偿款30万，王玉敏早都给了刘晓梅，而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以为给了王玉敏那笔钱，对王玉敏的付出和孝顺，刘延祥和妻子心安理得。原来，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刘延祥顿时急了，他冲上去将刘晓梅往屋外推，被孙世友和王玉敏死死拉开。而就在此时，卧室床上传来扑通一声，一群人立刻冲进去，原来晚期癌症的高洁已经气得晕倒在地上。刘延祥立刻拨打120，医生说高洁原本就有心脏病，再加上生气，当即下了病危通知书。第二天下午，高洁去世了。

办完高洁的后事，又过了一个伤心的春节，时间已经到了2月21日。

2017年2月22日早晨，刘延祥再次对刘晓梅说：“我今天就要将这屋子卖了，钱给玉敏，不让她还。”看着爸爸如此坚决，刘晓梅也满脸怒色，她再次拿出当初与王玉敏的协议，说：“这是王玉敏签了字的，她说她这辈子不要你们一分钱。结果，她出尔反尔，骗取你们的信任，得到你们的房子，我要去法院告她！”刘延祥暴怒，吼道：“你敢！”刘晓梅却也不示弱地吼道：“你敢这样对我这个亲生女儿，我怎么不敢告她？！我当然敢，我现在就去！”说着，刘晓梅往屋外走。

刘延祥急火攻心，只想让女儿停止荒唐的行为，他三步两步跑上前去拽女儿，刘晓梅却狠狠一把将父亲推倒在地。刘延祥一时没爬起来，却又急着阻拦女儿去法院，他顺手摸起手边的一把木凳子，朝刘晓梅身前丢去，想挡住女儿的路。

不想，木凳子正好砸在她的后脑部位，立刻鲜血喷涌，刘晓梅晕倒在地上。刘延祥吓呆了，这时原本在楼下等刘晓梅出门的孙世友正好进屋，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立刻拨打了120急救電话。遗憾的是，因为刘延祥手中的板凳击中了刘晓梅脑部重要部位，刘晓梅送到医院后，便已经死亡。之后，刘延祥向黑龙江省绥棱县公安局投案自首。面对绥棱县刑警队的审讯，刘延祥痛悔自己失手砸死了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目前，此案在进一步审理中。

（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刘延祥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小编发言]

施恩与报恩，从来都是一个复杂的话题。该案中，王玉敏为报恩，处处以刘延祥夫妻的利益为第一，甚至放弃了广州的高薪工作，回到老家照顾老人。

报恩者王玉敏的一步步谦卑，也改变了刘晓梅的心态，她认为，刘家将王玉敏养大，这份恩情，必须王玉敏用毕生来偿还。

其实，面对刘延祥的真情回馈，王玉敏不必太过谦让，既然她将刘延祥夫妻视作亲生父母，那么亲人之间就应该坦诚沟通，而不是一味退让，私下“协议”，造成更大的误会。

而犯罪嫌疑人刘延祥面对悲剧，更该反省，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邻居家的女孩，他为了王玉敏常常让女儿受委屈，又不及时疏导。他自信地以为，亲生女儿是永远打不散的，殊不知他的行为也在刘晓梅的心中留下阴影。这是他严重的教育缺失。

在我们的生活中，往往会遇到关于施恩与报恩的难题。作为施恩者，我们不能挟恩自重，而对于报恩者，我们也不能完全为了报恩而活着。唯有把握好一个正确的度，才能让恩情不变味。

编辑/王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