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写的书投入火堆

龙应台

在德国旅游时，我突然看见罗马广场的青石板地面上嵌着一个铜盘，太阳照射，一道光闪进我的眼睛，低头细看，镌刻的是几个简单的德文字：

1933年5月10日，纳粹学生在这个地点，烧书，烧了作家、学者、评论家、哲学家的著作。

1933年，烧书行动由柏林的学生会发起，以爱国之名，号召全国大学生挺身而出，消灭任何“不够德国”的思想言论。5月10日，全国有21个城市响应，同步烧书。马克思、弗洛伊德、托马斯·曼、布莱希特等人，都在黑名单上。

烧书时，作家奥斯卡·玛丽亚·格拉夫刚好在维也纳讲学，得知自己的书，除了一本之外，非但没有上“黑名单”被烧掉，还被列入“白名单”，被纳粹政府誉为代表纯粹德国精神，推荐阅读。她马上写了一个公开声明，题目叫做《也烧我吧》：

一个跟德国毫无关系的野蛮爱国主义的代表竟宣称我是他们的知识精英，把我的作品列入所谓“白名单”——在世人的眼中它其实是一份“黑名单”。我拒绝接受这个羞辱。

以我整個的生命、所有的著作为名，我有权利要求：请把我写的书全部投入火堆，绝不交给那染着鲜血的手和那脑子萎缩的褐衣杀人犯。把德国知识分子的书都烧了吧——他之不可消灭就如同你的可耻将无法清洗一样。

焚书的火光，照出两种存在处境的抉择。

龙凤山摘自《作文与考试》20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