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东部冲突三年,丧钟为谁而鸣
2017-05-24艾兰
艾兰
“谁在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出生于俄罗斯的尼古拉维纳如是问道。在看上去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战乱中,这种困惑在乌克兰东部地区很常见。
今年1月底的一天上午,乌克兰东部城市阿夫季夫卡突然遭到炮弹袭击,就快到达小女儿和女婿的住所时,5个孩子的母亲、61岁的菲娜突然遭遇不幸。在她倒下的地方,白雪被染成血红色,旁边的雪则呈黑色。
“谁在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出生于俄罗斯的尼古拉维纳如是问道,他与菲娜是亲家。在看上去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战乱中,这种困惑在乌克兰东部地区很常见。
此前两年左右时间里,顿巴斯地区(泛指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冲突似乎被世界其他地區的大事小情所掩盖。这里已有近1万人丧命。阿夫季夫卡的炮声显示,那里面临两年来最严重的紧张局势。
2月中旬,乌克兰、俄罗斯、德国、法国与乌克兰东部亲俄武装的代表共同达成新一轮的乌东停火协议,定于当月20日开始停火。
然而,2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暂时承认乌东地区武装组织所颁发的护照:“俄罗斯承认所涉及地区的主管机构颁发的身份证明、学校或职业证明、出生或死亡证明等有效。”“所涉及地区主管机构”指的是自命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普京发言人佩斯科夫说:“这没有违反国际法,出于人道主义原因。想象一下,在乌克兰政府实施封锁的情况,届时,大量人口没有机会申请、更新护照、驾照等。”所谓“封锁”,他指的是,乌克兰所宣称的通过不让战争地区人民申请护照、养老金等措施而生活困难的做法。
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乌克兰国防和安全委员会主席图尔奇诺夫表示,这是明斯克停火协议的死亡丧钟。
在2月中旬的德国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国副总统彭斯说美国反对俄罗斯的做法,不过也寻求对话渠道;俄议员普什科夫则暗示普京的行政令是对美国强硬言辞的回应。“通过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护照,莫斯科让大家都知道,在乌克兰问题上给俄施压不会有什么作用。”
美《时代》周刊报道,基辅的独立政治分析师卡拉斯约夫说,乌东局势升级对分裂主义武装和乌克兰政府都有好处。“基辅渴望赢得特朗普政府的支持,他们需要展示出分裂主义者和克里姆林宫偏离和平协议,”他说,“对于克里姆林宫来说,重要的是要展示出,战争,还是和平,都攥在他们手里。”
“像轮盘赌”
玛丽卡弹奏着一架旧钢琴,技艺娴熟,音乐声一时掩盖住就在不远处的战火声。
据CNN报道,2月,寒冷的冬天里,这家人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但仍能听见大炮的声音常在阿夫季夫卡老城区回荡。这里其他房屋基本“伤痕累累”。
“像轮盘赌一样,不知道何时炮弹就落在我家了。”父亲奥雷克西说,“这对孩子们的心理造成不良影响。”
就在1月末一天半夜里,他们从附近传来的爆炸声中惊醒,阿夫季夫卡经历两年来最密集的炮轰。一家人在一间卧室里相互依偎,等待炮击过去——这是一场博弈:通常他们要带着食物、水等躲在地下室里,但在冬季,地下室溫度降至零下。“一枚炮弹就落在我们所在的街道上。”奥雷克西说。第二天,他们逃到城中心妻子的妹妹家,那里是阿夫季夫卡被炮弹光临相对较少的区域。
在夜里气温可低至零下20摄氏度的天气里,持续数天的疯狂战斗令这一地区基础设施被毁、数千人被停水停电。一轮袭击过后,供电等要多日才可恢复,奥雷克西夫妇会在烛光下读书、孩子们即兴表演书中内容来打发时间。
自2014年乌克兰东部爆发冲突以来,这家人的生活节奏大抵如此。总体来说,两个孩子——11岁的玛丽卡有个8岁的妹妹——非常坚毅,但这种逐渐被视为正常的情况让人担忧不已。奥雷克西说,他们盼望着和平。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67岁的特列季亚科夫对《时代》说,听到爆炸巨响和玻璃破碎声之时自己正在家中喝茶,他赶快跑到卧室,只见妻子身中弹片,血不停地流,“根本止不住,也就一分钟,妻子就……”
三年前的2014年2月,乌克兰民众抗议推翻了亲俄的总统亚努科维奇,同年3月,俄罗斯在乌克兰南部克里米亚半岛实施军事行动,5月,乌东部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宣布独立,乌东地区硝烟弥漫。停火协议签了又被撕毁数次,内容包括冲突双方创造至少50公里军事缓冲区、冲突当地分权、一些地区采取自治、全面恢复东部的社会和经济联系等。
今年2月20日零点开始实施的停火协议也像此前一样岌岌可危。乌克兰总理阿尔谢尼·亚采纽克持谨慎的乐观态度:“我们只有两个选项:坏的、更坏的。在特殊时期,我们选择‘坏的,或许这一选项可以少让乌克兰士兵及平民丧命。”他表示:“有协议总比没有好,不过我们只相信行动。”
“(20日)午夜过后,交火明显变少,在顿涅茨克仅有少数小规模交火。但双方的重武器还没有按照协议撤走,并且冲突双方的位置相距较近——这些是未来再次擦枪走火的潜在因素。”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驻乌克兰督查任务小组官员胡格说,停火第一天,他看到在顿涅茨克有24处违反协议之处,其中12处与重武器有关。
“国内流离失所者”
多年战乱,很多人并未如奥雷克西家那样坚持留在家乡。
“当你到达陆地尽头,周遭不认得一人,这感觉有些吓人。”在俄罗斯远东地区马加丹的咖啡馆里,三十出头的塔季雅娜边喝着咖啡边说道。2014年,她从顿涅茨克附近的家乡逃到了马加丹,距离乌东地区6000多公里。
战争引发乌克兰难民潮。到2016年中,约有170万人逃出战区,有的选择了俄罗斯,有的去了欧洲,还有的是到了乌克兰其他地方。
2014年8月,塔季雅娜的弟弟遭遇支持乌克兰政府的志愿军“亚速营”的绑架,虽然后来被释放,但这让人提心吊胆的经历使家人感觉有必要离开。本来,塔季雅娜的丈夫想要加入支持俄罗斯的民兵组织,但她劝说丈夫带着女儿逃离。
跨越边境后,他们先是在俄西南部的罗斯托夫难民营待了一个星期。“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难民,我们想尽快离开。我经常看到有关马加丹的信息,觉得那里有趣、友好,于是我们花掉所有积蓄途径莫斯科来到马加丹。”塔季雅娜说。到达之后,她制作视频寻求当地人帮助,地方电视台觉得她的形象适合出镜,就给了她一份工作。
不少人如塔季雅娜一样在俄罗斯开始新生活。虽然不少逃离出乌克兰的人在战争没那么紧张的时候有回家的想法,但塔季雅娜和家人没有计划回家。
支持乌克兰而非亲俄分裂主义者的人们去向则截然不同。
曾在顿涅茨克开酒吧的瓦西里搬到首都基辅,并在那里重操旧业:家具、灯光、书籍等都和以前一致——2014年底,他租用卡车穿越战争前线把这些都搬到了基辅。很多来到新酒吧的顾客也是从顿涅茨克出来的。
仍留在乌克兰国内的人被称为“国内流离失所者”。据加拿大广播公司(CBC)报道,国际移民组织的调查显示,这一群体只有不到一半家庭有固定收入,而其中又有59%月收入不到68加元(约合人民币348元)。
“有个顿涅茨克户籍很难租房,人们会怀疑你。我们也没有得到政府或他人的帮助。”瓦西里说。不过,他也回不去了,“我的房子都被炸毁了。我们将留在这,尽量融入这里。”
一些生活在乌克兰的外国人也遭受一番“折腾”。多年前,来自叙利亚科巴尼的库尔德人霍利克来到卢甘斯克上大学,他在这里获得学位、结婚、工作。2015年,因乌东局势,身为国际学生的霍利克被迫回国。然而,在叙利亚,这位画家招致极端分子威胁,只好又回到基辅,继续研究生的学习。
大量人口迁移,给乌克兰东部带来巨大影响。顿涅茨克的商人梅内德斯说:“人口结构发生巨变,原本开始出现的中产家庭,现在又消失了。”
“不要战争,要和平”
守在一线的,还有医生以及士兵。
3月初,在饱受战火蹂躏的阿夫季夫卡,奥蕾娜·高巴托娃生下她的第三个孩子。就在枪林弹雨声中,不少医生恪尽职守。而有这样一个群体,恰恰是乌克兰冲突的产物:52岁的牙医、活动家雅申科创办的Ukrop牙科组织。
据英国《卫报》报道,2015年,雅申科去给政府军医治时,发现很多士兵牙病问题严重,“这是我们的观点:治愈疼痛,在战场上更好的战斗。健康牙齿让战士更强壮。”雅申科解释道。“起初,我们买了一辆卡车,将其打造成诊所,计划捐给军队,”他回忆道,“但后来意识到他们可能操作不好,因此决定自己来做这件事。”
在这医疗资源匮乏的区域,Ukrop牙科的志愿者们为军事人员以及平民提供服务,作战压力、水质差、欠佳的饮食都是牙病健康问题根源,这使得牙医需求较大。
乌克兰矿产丰富,著名的顿巴斯煤矿的大部分就位于乌克兰东部发生冲突的两个州,是乌最大的煤炭基地。乌克兰还拥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位置。
半岛电视台报道称,近几十年来,乌克兰的团结似乎抚平了此前内战、杀戮乃至政治引起的饥荒带来的诸多伤口。乌克兰的俄罗斯族人——其中很多人的祖先是在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时期被安置在这个区域的——似乎已融入这个社会。然而2014年之后,旧有的伤疤被揭开、疏远的种子被种下。
“我们是兄弟。”乌克兰士兵迪马眼睛朝下看,显得有些不安,他指的是与其相隔不远的敌对方。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经常用“兄弟”这个词相称,以显示兩个民族、两国人民的亲近。不过,迪马志愿参加乌克兰军方与在地方反抗中央政府的俄罗斯族人的斗争。
自战争开始,俄罗斯一直否认直接参与战争,包括派遣俄罗斯士兵,称只有志愿者。一些俄罗斯人愿自豪地宣布自己的存在,甚至讨论他们所认为的“圣战”。
据BBC报道,曾在殡仪馆工作的拉斯塔来自俄罗斯南部,在此前从未碰过枪,但他称自己是现代版的中世纪骑士。
拉斯塔是在乌克兰作战的俄罗斯人之一,他称自己不是奉命而来,也不是为钱而来,而是为了一个想法:恢复俄罗斯帝国。“为什么我说顿涅茨克是耶路撒冷?因为,这里所发生的正是俄罗斯人为未来而战的圣战。”
回到俄罗斯的志愿者没有受到英雄般的欢迎。2015年停火后,俄罗斯的注意力转移到叙利亚。2016年初,因激烈的作战基本停止,一些俄罗斯人回国。
不过,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称,2016年,虽然乌东地区有名义上的停火协议,但军事和平民伤亡仍在增加。
在由“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控制的区域,有一所学校距离前线仅800米。学校的操场上放着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用来监控停火情况的监视器,它“穿”着防弹衣。
校长瓦伦蒂娜用一个词形容这场战争:“疯狂”,把这个国家撕裂。在叛军一边,人们只能收看到俄罗斯的电视,在市场上,流通货币是俄罗斯卢布以及“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的货币。
学校里,一堂课上正在学习戈尔巴乔夫治下的苏联。课间,老师带领孩子们喊道:“我们不要战争,要和平。”
(许安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