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黄鹤楼记》的道教文化色彩
2017-05-24黄雨婷
摘 要:《黄鹤楼记》是苏教版语文教材七年级下册中的精讲篇目,课文包含的道教文化色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从地理位置和整体样貌两方面,其建筑特点就带有道教文化色彩;有关道教神仙的传说,影射出了道教文学的分化,而分化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从作者方面,在文中也体现出了道教“成仙”的情怀。
关键词:黄鹤楼记 道教 文化
道教发展至中唐,社会地位已经很高,同时,也对唐代文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黄鹤楼在今湖北武汉,在江苏省初中语文教材中,就有唐代阎伯理写就的《黄鹤楼记》,此文不仅是现存较早的一篇一千多年前有关黄鹤楼的碑记,而且对黄鹤楼道教文化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同时,课文也是七年级下册中的一篇精讲篇目,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一、《黄鹤楼记》中带有道教文化色彩的建筑
建筑是文化内核在艺术形式上的外在显现,黄鹤楼也不例外。透过此楼的地理位置和整体样貌,我们可以发现蕴藏在其中的道教仙学色彩。
(一)建筑的地理位置
在《黄鹤楼记》中写道:“观其耸构巍峨,高标茏苁,上倚河汉,下临江流”[1],道出了黄鹤楼契合道教建筑的地理位置。道教受到“道法自然”思想的影响,道士们多将建筑建于山高水秀之处,这样便于集天地之灵气,有助于修行,以达天人合一而得长生的境界。黄鹤楼建于蛇山之上,居高而近天,一派仙境之景。另外,黄鹤楼对面是龟山,蛇和龟都是中国古代吉祥长寿的文化生灵之一,它们的绝佳组合按传统观念来看,应是一个有灵气、有福气的风水宝地。黄鹤楼不仅背靠蛇山、正对龟山,而且还据水而旷,在此位置可以看见长江、汉江交汇、泾渭分明的奇观。[2]传统堪舆学认为,这样的地形有利于气的疏导、汇聚和回收,是促进修行的有利因素。
(二)建筑的整体样貌
课文还有这样的句子:“重檐翼馆,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3]道出了黄鹤楼契合道教建筑的整体样貌。黄鹤楼各层大小屋顶 ,交错重叠,翹脚飞举,恰似展翅高飞的鹤翼,这一方面附和了此楼的名称,更重要的是体现了道教“仙学”。“鹤”本是中国古代先民崇敬的“四灵”之一,后来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又将其神化:鹤生五百年而红,五百年而黄,又五百年始苍,又五百年而白,寿三千岁。“鹤”因其高洁、长寿而被赋予了仙气。得道者可羽化为仙鹤翱翔九天,亦可驾鹤云游天地。[4]这样看来,黄鹤楼倒是个修道成仙的好地方了。
二、《黄鹤楼记》中有关道教“神仙”的描写
关于黄鹤楼的道教神仙传说有很多,从这些传说中可以看出道教文学前后期的明显变化,我们甚至可以探究一下道教文学分化的原因。
(一)“神仙”驾鹤归去传说的作用
课文写道:“《图经》云:‘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事列《神仙》之传,迹存《述异》之志”,[5]这几句交代了黄鹤楼命名的由来,给其渲染上了浪漫神秘的色彩,但这只是此楼众多传说中的一个,且属于早期道教文学。其营造的一般都是道家修道成仙的浪漫情境,这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6]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繁、政治黑暗,为道教的盛行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人民希冀超脱苦难的现实,幻想超尘出世、羽化登仙,于是“仙人乘鹤”的故事便应运而生,而黄鹤楼就是这个故事发生的绝佳载体。[7]目前魏晋南北朝时期明确提到黄鹤楼的文献有:南朝齐祖冲之的《述异记》;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南朝梁吴均的《齐谐记》,[8]这三则记录所描述的相同点都是“驾鹤之仙止于楼”,但仙人并没有对俗世产生影响。
后期的道教文学比较通俗化与世俗化,往往让仙人走进俗世,以仙术来警世化俗、点化世人。金代王朋寿《增广类林杂说》卷十二中《辛氏酒店》一文,就记载了黄鹤楼由来的传说:辛氏子因慷慨接待一位看似贫贱的道士达半年之久,道士辞行时用橘皮在酒店墙壁上画了一只鹤,并告知只要击掌相招,即可呼其下地翩翩起舞。这一景观轰动江城,自此酒楼生意兴隆。十年后道士再次游历至此,辛氏子盛情挽留相谢,道士跨鹤而去。辛氏为感念仙恩,遂在此建黄鹤楼留存至今。除了文献,还有很多有关黄鹤楼的口头传说。20世纪80年代,在民间文学采录的工作中,蓝蔚就从武昌蛇山黄鹤楼旧址居民口中,采录而写定了《黄鹤楼》一文,可视为此楼口头传说的代表作。该故事承继《辛氏酒店》而来:辛氏老两口因慷慨接待一位道士而得一鹤于墙、满酒于井,自此酒楼生意兴隆。道士一年后再次云游至此,辛氏婆婆仍不满现状,道士于是跨鹤而去,井水也恢复原样。这则故事将辛氏感念仙恩而造楼的结局改为了辛氏婆婆因贪欲无度而失仙恩的结局,以少私寡欲的道家人生哲学来警醒世人。这则口头传说中的道士常常由为人所熟知八仙之一吕洞宾来担当,可见后期道教文学是迎合世俗的。[9]
(二)道教文学分化的原因
产生道教文学前后期变化的原因有很多种,我们认为最重要的有两点:第一,无论传说是记载于文献还是由世人口耳相传,它的内容都会有所变化。不同的时代与个人,对黄鹤楼的故事都会有各自的解读,后人会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地加入自己的思考,可以是丰富修改的,也可以是颠覆创新的。第二,道教文学的发展历程与历史的变迁密不可分。我们认为,宋代是导致道教文学前后期变化的关键阶段。自南北朝后就经历了三百多年的隋唐盛世,以及五代十国七十多年的乱世,乱世时间较短。宋代虽然积贫积弱、内忧外患,但总体而言是一个经济繁荣、百姓安定的朝代。尤其是市民阶层的崛起,代表着社会对世俗化、情感化存在的认可,所以道教文化后期的转变很有可能从宋代开始。任何一种文化都是需要与时俱进的,道教文化若想绵延不绝就必须注入时代的活力,世俗化的倾向就是其追随时代前进的表现。我们认为《辛氏酒店》一文即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产生的。
至于口头传说《黄鹤楼》对于《辛氏酒店》结尾的颠覆创新,我们有自己的看法。因为关于黄鹤楼故事的口头传说,难以寻到它变更的轨迹,我们只能凭着有限的知识大胆地猜测它颠覆《辛氏酒店》故事结尾的原因。自魏晋南北朝以后,历代对道教基本上是采取尊崇的态度,我们认为是道教文化动态的变化一直迎合着历代统治者的需要。从魏晋南北朝到宋代以前,社会思想相对开放,但是自宋代开始,思想界逐渐僵化起来。《黄鹤楼》结尾的改变,一定程度上是宋代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统一的产物。程朱理学的思想核心是“存天理,灭人欲”,辛氏婆婆的贪心就是一种人欲,所以《黄鹤楼》的结局是惩恶,而《辛氏酒店》的结局却是扬善。道教借助惩恶扬善的神灵威力来警醒世人去除人欲,这正是迎合了统治阶级的思想需求。陆王心学认为,良知是存在于人心中的天理,但是容易被私欲侵蚀,所以要努力加强道德修养,通过内心自省恢复良知。辛氏婆婆表面上是物质的不满足,可是实质上是良知的泯灭。但凡存有良知,精神满足,就会不重物质欲求,这和陆王心学的修心不谋而合。另外,道教的“少私寡欲”也吸收了儒释道的思想内涵。《论语·雍也》记载颜回“安贫乐道”的故事,儒家认为,遏制私欲是一种高尚的品格,应该加以推崇。而佛教认为,私欲会让人患得患失、身不由己,是痛苦之源,所以才会强调断绝七情六欲。道家本就主张“清静无为”“因循自然”,反对私欲膨胀而有悖于道法。这样看来,“少私寡欲”四字确实带有了理性化色彩。在历史的潮流里,早期理想化的纯浪漫主义道教文学,渐渐渗入世俗化因素而发展为后期道教文学,趋于理性化倾向,可以说道教文学是在不断地进行自我融合和发展。
三、《黄鹤楼记》体现的作者道教“成仙”情怀
文中还有这样的文字:“王室载怀,思仲宣之能赋;仙踪可揖,嘉叔伟之芳尘。乃喟然曰:‘黄鹤来时,歌城郭之并是;浮云一去,惜人世之俱非。”[10]道出了作者登黄鹤楼时的感想,雖只短短几句,但皆为肺腑之言。关于作者的生平资料不多,但我们仍然可以从散文中窥其境遇。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仲宣之能赋”中的“赋”是王粲的《登楼赋》了,我们认为,应该是王粲在《登楼赋》中所表达的感情,也恰恰是阎伯理登黄鹤楼时的心境吧。“情眷眷而怀归兮”“岂穷达而异心”等句,抒发了王粲的思乡之情;“惧匏瓜之徒悬兮”“心凄怆以感发兮”等句,倾吐了怀才不遇的苦闷;更有“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等句表现渴望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情。而这些情感,也正是处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作者深有体会的。化用仙人丁令威“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的典故,写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痛苦,如此便不难理解作者寻仙踪芳尘、求永生得解脱的“成仙”情怀了。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阎伯理通过黄鹤楼表达了对于道教文化的肯定,排遣现实中的苦闷。除个人境遇之外,我们还认为,是作者从黄鹤楼的变迁看出了沧海桑田的规律,由一楼便可观世道兴衰。也许,作者正是感受到人世的苍凉浮沉,所以对“成仙”也抱着难以言说的希冀吧。
总之,黄鹤楼的价值已然从物质层面上升到了精神层面。无论是黄鹤楼的建筑特点,还是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黄鹤楼传说,都无疑反映了黄鹤楼背后深厚的道教文化内涵,而“黄鹤楼”也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成为文人言志的载体。今天我们研究这篇课文仍然有启发意义,可以使我们认识道教文化的内涵,了解传统文化知识,同时,启迪自己的心灵,也可以与学生们在阅读课文时展开讨论,教学相长。
(论文指导教师:孟伟副教授)
注释:
[1][3][5][10]李昉等编:《文苑英华》(卷八一〇),中华书局,1966年版,第5册,第4279等页。
[2][7]姚伟钧:《黄鹤楼的传说及其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武汉文博,2011年,第4期,第18至20页。
[4][6][9]刘守华:《黄鹤楼传说的“神仙情节”》,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第159至160页。
[8]邵大为:《文化名楼的历史还原》,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4月,第23页。网址:http://www.cnki.net
(黄雨婷 江苏苏州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 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