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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 我是痛苦的神童

2017-05-24王艳

南方人物周刊 2017年14期
关键词:陈星光灯休学

王艳

直视过地狱的人,也将永远被地狱直视。

身为“台南怪医黑杰克”知名皮肤科医生林炳煌的爱女,林奕含被外界称为“台南怪医千金”;作为台南女中同届唯一学测满级分的高材生,曾获台湾数学科展第一名,媒体称之为“漂亮满级分宝贝”。

她的生活有进口文具、鋼琴和手冲咖啡,当然还有文学,有柔光灯照耀的美好未来等在前方。

高中时,林奕含被父母送进补习班,找到有“北吴岳,南陈星”美名的补习班名师陈星。

自此,林奕含的世界发生了没有过程感的断裂。

2017年2月,《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为林奕含的第一部小说出版,这是一个变态骇栗的故事,读文学的老师诱奸了读文学的女孩,发生在文明的大厦、升学主义的补习班。经其父母证实,这部小说是根据林奕含的真实故事改编。

尽管游击文化出版社说,不要把书本内容和作者本人画上等号,但我们也可从中知晓林奕含的伤痛。在文学中滋养自身的人,避免了现实的氧化,真正进入现实,摩擦难免,更何况,林奕含迎头撞上的是一个堵了她十余年的噩梦。书里说,事情发生后,房思琪成了自己的赝品,那个柔光灯照耀的的世界,成了永不可回的故乡。

2009年,林奕含考上台北医学大学医学系,但入读两周后就因为抑郁症恶化而休学。2012年,她重新考入国立政治大学就读中文系,读到大三的时候,又因为抑郁症再次休学。身体离开了暴力,但灵魂没有,直视过地狱的人,也将永远被地狱直视。她说:“没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不甘心,这个疾病它剥削了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甚至没有办法念书,而我多么地想要一张大学文凭。”

她活着,但完全没有实感,她甚至觉得,在很久以前的第一次自杀时,她就已经死掉了。照片里,她面庞白皙如月牙,马尾轻盈,但采访过她的记者却说,她叹一口气深邃得像刚从悬崖边回来。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掀起许多议论,骆以军形容像纳博可夫和安吉拉·卡特的混生女儿,蒋方舟说,阅读体验像被冰锥捅了一下,或是如溺水般喘不上来气。张亦绚《永别书》里的一句话就像林奕含人生的写照:我是痛苦的神童。林奕含具有文学的天赋,创作期间,她不曾与谁讨论文字,她只是用村上春树一样的纪律要求自己,写两千字文章,数月之后检视,不如意就再改,直到满意为止。在写作中,她叩问她曾相信的一切,却也陷入疑惑,误入歧途。她从性侵犯人身上看到文学,她质疑文是否载道,她质疑真善美是否统一,她甚至轻率地说出,文学不过是巧言令色。

写作的过程是叩问,也是一场绞杀。她把自己带回到13岁,重复、推敲、工笔细画那些噩梦。每一个人都害怕叙述自己,她却手挖喉咙催吐自呕,如同凌迟,将自己层层剥开,暴晒在白纸之上,展示在公众面前。

她希望人们生气,她讨厌和解,也拒绝原谅,她说,忍耐不是美德,那只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扭曲秩序的方式。

于是人们谈论性侵,如同她是无数被害者中的一个分母,人们谈论抑郁症,如同她只是患了一场重感冒。连她的父母也态度温和:“轻轻地诚挚地拜托大家,请记住她的遗愿,是预防,而不是追究任何个人。”而陈星,在这本十万字的小说出版后,他只说了八个字:“人都死了,多说无益。”

无数的毒气中,她脚步轻盈,走向了精神科医生所说的集中营。

2017年4月27日,林奕含在自己的住所上吊轻生,因抢救无效而离世,她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2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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