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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教育吓住了谁

2017-05-23程盟超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7年5期
关键词:教材生命孩子

程盟超

2017年3月3日,周五正午,公益组织“希希学园”的负责人韩雪梅正飞奔在北京五环外的皮村。她要穿过大片低矮的砖瓦房,避开路上满地的秽物,过布满湿水泥和污水的土路,赶到同心实验学校——一所被旧民房包围的打工子弟小学,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性教育课。

自这家专注于儿童性教育的公益组织成立,并将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的《珍爱生命》读本引入打工子弟学校,类似的日子已持续了将近3年。

好教材?坏教材?

第一次看到《珍爱生命》这套书时,韩雪梅说,“仿佛看到了希望。”在那之前,她是一名推广科学教育的公益从业人员。突然有一天,她得知自己学校的女学生被一位老师强奸了;过了一阵子,她的朋友,一位体育老师告诉她,自己三年级的儿子被初中生性侵了。让她不解的是,女生父母觉得这事“太丢人了”;体育老师怕伤害儿子,选择忍气吞声,最终全家离开了北京。

“没有独立价值观的支撑,被人侵犯时,孩子会因为恐惧而丧失反抗的意志。而如果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破除对性的羞耻感,就容易觉得被性侵才耻辱。”韩雪梅一度认为,现在的人们更缺乏的,是价值观。因此,当她看到《珍爱生命》大段篇幅讲平等独立、尊重他人、作决定以及性不可耻的内容时,认定了“这是一本好教材”。

针对教材“太直白”“下流”的质疑,编写《珍爱生命》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回应称,“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这也正是韩雪梅的担心。她知道,有小女孩曾反复遭遇父亲性侵,但每次和妈妈哭诉,只会说“爸爸打我”“爸爸弄疼我”,这样的表述长时间得不到重视。

有家长选择只告诉孩子哪里不能碰,这种做法反而令很多专家担心。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教育专委会委员、深圳性学会会长陶林觉得,孩子是一张白纸,给予规范、严肃的性知识,他们就会以科学的态度面对;遮遮掩掩、一知半解反而勾起好奇,再加上媒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性信息,才可能诱发危险的尝试。

韩雪梅说,如果是首次上课,听到“阴茎”“阴道”这些词时,一年级的孩子能齐刷刷地读出来,反倒是五年级的孩子可能会低头翻书,甚至有孩子课前跑来问老师,这节课的内容是不是不能讲。

“我们要帮孩子树立起科学的观念,性的知识和生病、排泄一样,都是正常生理反应,不值得羞耻,这才能帮助他们树立正確三观。”

有16年性教育经验的一线讲师胡萍指责《珍爱生命》盲目模仿西方,脱离实践,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是“隐性性伤害”。胡萍表示,性教育要讲究“优雅”和“审美”。《珍爱生命》中出现的“插入”“高潮”“性交”等词语超越了小学生的认知规律,只会惊吓到他们,直白的生殖器官图片也没有必要。

卢新晨曾有意调查一些不良信息的来源,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这些五年级的孩子会传阅黄色电影,上黄色网站,在玩游戏时接触到色情广告,甚至从长辈那里听到黄段子。

真正危险的性信息无处不在。曾有二年级的孩子问韩雪梅同性恋是什么,还有四年级的小男孩问她嫖娼的问题。面对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以及同居、裸露、未婚先孕的镜头和肆意美化的耽美文化,她认为正规性教育是抵御它们的唯一办法。

恐吓式性教育“恐吓”了谁

在韩雪梅谋求进入校园的过程中,有校长答应开展性教育,只是要求韩雪梅多带点剖腹产、堕胎的图片来,“越血腥、越吓人越好”。对于这些要求,她都婉拒了。因为流动儿童子女本来就难以融入当地社会,再用“恐吓”的方法去教育,恐怕引起心理障碍。

在《珍爱生命》编委,华中师范大学性学教授彭晓辉眼中,大部分中小学对待性教育持两种态度:一种是根本不当回事,胡乱应付,让校医、体育老师或者生物老师每学期上节“生理保健课”,甚至发本生理知识课本了事;要不就是狠抓“恐吓式”教育,孩子别犯事是关键。

对于后一种态度,这位研究了25年性教育的专家坚决反对,本身不科学不说,更可能给孩子带来心理创伤。在他的大学课堂上,有女生小时候与同龄儿童互相抚摸,到中学接受了“贞洁教育”,便觉得自己不再“纯洁”,自卑到成年,一直有心理包袱。

事实上,2008年,教育部印发了《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明确了从小学到高中应该掌握的“生长发育与青春期保健知识”;2012年实施的《小学教师专业标准(试行)》,提到小学教师要掌握对学生进行青春期和性健康教育的知识和方法;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则明确指出,要将性与健康生殖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些文件没有任何具体实施方法,更没有违背后的惩罚措施,全都是原则性规定。开展性教育实际上成了各学校校长决定的事项。

最近,韩雪梅一度在公共平台上答疑,回应网友对《珍爱生命》的疑虑。可迎来的却是一些网友毫无理性地破口大骂。在同心实验学校,性教育课程就曾被一名学生家长叫停。

想破除这种局面,彭晓辉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决策部门站出来,以行政决策引领社会的风气,“不能被少数保守的人牵着鼻子走”。

在一些发达地区,政府已然迈步。陶林担任深圳市计生协会副会长期间,促成了深圳卫计部门、教育部门以及学校三方合作开展性教育的体系。此番合作下,开展学生家长共七八百人齐聚一堂的性知识讲座相当普遍,鲜有家长提出异议。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这场艰难又有希望的实验

同心实验学校刚开讲《珍爱生命》时,所有班主任都亲自授课。两个学期后,坚持下来的只有卢新晨一人,其他班级只能培训志愿教师入校上课。

即使具体实践方法不同,大多性教育工作者都将保证孩子一生安全快乐,不被性问题困扰作为奋斗目标。韩雪梅也相信,帮助希希学园做性教育的人完全是被爱和责任感驱使。有的打工子弟学校没有经费,依旧成立了性教育教研组,任课老师们能为“讲预防传染病要不要给孩子们展示避孕套”争执上大半天;有的志愿者下班后,饭都不吃就赶来上课,还要趁课间休息时间掏出手机,参与公司的电话会议。

持久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参与到这场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实验中来。几天前,韩雪梅的邮箱里收到一位女大学生发来的志愿者申请邮件。她想都没想,就回复道,“这个周末,我们上课选用的教材正面临质疑,收到你的邮件,觉得充满力量。”

几分钟之后,女生为这事发了条朋友圈。只看一眼,韩雪梅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那上面写着: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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