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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怎样树敌

2017-05-23翁贝托埃科李婧敬编译

中外文摘 2017年9期
关键词:仇恨敌人意大利

■ [意]翁贝托·埃科 □ 李婧敬 编译

人类怎样树敌

■ [意]翁贝托·埃科 □ 李婧敬 编译

几年前,我曾在纽约遇到一个名字拗口的出租车司机,他说自己是巴基斯坦人。随后,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意大利。他又问起意大利有多少人,当他得知意大利的人口竟如此之少,且官方语言并非英语时,显得十分震惊。

他问我谁是意大利的敌人,耐心地向我解释说,他想知道这几百年来意大利在和哪个民族打仗,不管是为了领土争端、种族仇恨,还是边界侵略等其他原因。我说,我们没和任何民族打仗。他耐着性子,继续向我解释他想知道谁是我们的宿敌,也就是那些曾经和意大利人相互残杀的民族。我再次重申我们没有这样的敌人。最近的一场战争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即使是在那场战争里,最初的敌人和最终的敌人也并非同一个民族。

他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一个民族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呢?下车时,我为本民族这种麻木的和平主义多给了他两美元的小费。

细细想来,我的确认为本国最大的不幸恰恰就在于近60年来,我们不曾有过真正的敌人。拥有一个敌人对确立自身身份有重要意义,也意味着获得一个对照物,用来衡量我们的价值体系,并通过与其对阵来突显自身价值。当这样的对立者不存在时,就需要人为地树立一个敌人。我们不妨看看维罗纳的光头党在此事上所表现出的“慷慨的灵活性”:凡不属于本团体的任何其他团体,都被看作是他们的敌人。

在古罗马《反喀提林演说四篇》中,西塞罗本不需要对敌人的外表进行描述,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喀提林阴谋叛变的证据。然而,在进行第二次演说时,他却特意将喀提林盟友的嘴脸描绘一番,将其卑劣形象影射到核心人物喀提林的身上。

西塞罗有着与奥古斯丁相同的道德伦理观,都十分鄙视异教徒。因为他们与基督教徒不同,常常流连于马戏场、剧院和露天剧场,以及庆祝酒神节。由此看来,敌人是与我们不同的人,他们遵循有别于我们的习俗。

外族人就是一种典型的异类。早在古罗马时期的浮雕作品中,蛮族人就总是以一副胡子拉碴和塌鼻的形象出现。众所周知,就连“蛮族人”这个词本身都在影射外族人在语言及思维上的缺陷。

然而自古以来,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异类被我们当作敌人,并非由于他们构成了直接威胁。这意味着不是威胁性突显了差异性,相反,是差异性成为威胁性的标志。

如此看来,敌人是不可或缺的。即使文明在不断进步,敌人的形象也不能被消除。树敌是人类天性的一种需求,就算是性格温和、热爱和平的人也不能免俗。在这种情况下,无非是把敌人的形象从某些人转移到某些自然力量或具有威胁性且必须被战胜的社会因素上。例如:资本主义的剥削、环境污染、第三世界国家的饥饿问题等。如果说上述树敌行为都“不无道理”,那么,正如布莱希特所说,对于不公正现象的仇恨和报复便也会翻转脸面,变成正义。

既然树敌是与生俱来的心理需要,那么在此种需要面前,道德是否就显得软弱无力呢?我认为,道德的作用并不在于粉饰一个没有敌人的世界,而在于试图理解对方,站在对方的角度进行换位思考。在埃斯库罗斯的笔下,我们看不到对波斯人的仇恨,他对波斯人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恺撒对于高卢人表现出高度的尊重,最多也只是让他们在每次投降时痛哭流涕一番。塔西佗对日耳曼人相当赞赏,说他们体格健美,对于他们的指责也仅限于不讲卫生及怕苦怕累,因为他们无法忍受炎热和干渴。

尝试去理解对方意味着打破陈规,但并不需要否认或消除双方之间的差异。

(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树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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