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飞航导弹：鹰击八号的传奇与传承

刘铭

朗秋日，黄海之滨，一支整装的试验队来到这里。此时，浪花飞卷，鸥鸟翔集。一艘装了导弹的快艇驶入试验海区，此时附近民用船只早已退避三舍。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导弹呼啸而起，拖着一条长长的火的彩练，准确击中靶船。之后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全都准确中的。最后是两弹齐发，双双命中。刹那间，靶船火起，海面上水柱冲天。

六发六中！主角正是中国飞航人引以为傲的鹰击八号舰舰导弹，它还有一个更亲切的名字——“小二黑”。

在国人看来，威力无比翱翔九天的导弹武器总是充满传奇色彩。在中国航天科工集团公司三院，几乎每一个型号都有着各自的传奇。

1982年5月，阿根廷与英国为争夺马尔维纳斯群岛而开战的时候，看似弱小的阿根廷用法国制造的飞鱼飞航导弹击沉了英国的谢菲尔德号驱逐舰，伦敦闻讯一片慌乱，世界为之大哗，“飞鱼”导弹名噪天下。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一个与法国“飞鱼”齐名的中国导弹“小二黑”的故事。

马岛战争过去两年之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阅兵仪式上，在通过天安门前的海军部队方阵里，出现了雄姿英发的中国新一代飞航导弹——细长的身躯，小巧的翅膀，多棱的尾巴，天安门城楼上敏感的外国武官惊呼：“飞鱼！中国飞鱼！”

这种被称为“中国飞鱼”的飞航导弹，就是中国的舰舰导弹——鹰击八号。在澳大利亚一次国际展览上，有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中国人自己制造的产品。总设计师梁守槃用流利的英文回应提问者：“这当然是我们自己设计制造的！我还可以告诉你，它比法国的‘飞鱼飞得更远！”这种导弹在泰国展览上进行了发射表演，一举命中靶船，引发轰动。

这个被海军称颂为“玲珑一代”的小型飞航导弹，使用固体发动机，体积小，重量轻，超低空掠海飞行，抗海浪和抗电子干扰性能好，能钻进敌舰肚子里爆炸。

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孕育于国家命运难卜的动乱之秋。那时国家尚无力顾及它，是个“黑户口”，它是最早的小型导弹，被戏称为“小二黑”。“小二黑”出世，第一大关就是要有一个小推力但工作时间长的固体燃料发动机。这在20世纪70年代初国内还是空白，国外也不见资料，困难是显然的。

发动机研究所和总体设计部的十多位“志愿战士”勇敢地知难而上了。他们多是上世纪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过去与液体发动机打交道，但对固体发动机从未接触，多年时间被所谓“接受再教育”而浪费了。他们凭着在事业里讨回青春、为国家和海军发展需要而拼搏的热情，鼓舞他们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

1973年10月，一个难忘的日子，“小二黑”的主发动机样机研制出来了，但这时还没有建起配套的试车台。试验不能等，点火试车便在山沟里露天开始了。这条三院西北角的荒沟，长着几棵野生榆树和一沟荆棘野草。拔去野草，挖一个坑，把发动机的头部埋在地里，冒火的屁股朝天。为了怕它晃动、跑掉，再用铁丝固定在两棵树上。梁老总和院里的其他领导、专家都来了，站在百米开外的沟崖上。他们看着“志愿战士”在这样原始得不能更原始的条件下试验，心里十分不安，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当时还不具备比这更好的条件。

点火了，这是用砖头支锅做野炊的办法进行的高科技燃烧，竟然燃烧成功了，达到了预期的设计要求。燃烧的火焰刚熄，试验组的成员便飞跑过去测量发动机表面温度。当时还有毒烟及其他想不到的危险。

由于科研人员的不断努力，还有各方面的协同，小推力、长时间的固体发动机终于成功了，大大超过了设计要求。随着发动机的步步胜利，“小二黑”终于有了正式“户口”。此时，整个导弹的其他系统也都投入决战阶段了。

为了躲过敌舰雷达的眼睛，小导弹要贴近水面飞行。它必须克服复杂的海浪和各种电波的干扰，否则将难以寻到目标，而成为无头之箭。承担此项任务的雷达专家们，做完了室内、陆地的各种试验之后，大年春节不过，扛起设备、产品，千里迢迢，坐车乘船，到花鸟山去了。花鸟山啊，多好听的名字，但并非旅游胜地，专家们也没有闲情逸致，因为那里的风浪春节时最大，末制导雷达若能经受住考验，其他风浪更不在话下。科技人员们战胜了狂风恶浪和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研制出与世界同类产品相媲美的末制导雷达。

要说新型末制导雷达克服了低空飞行的各种干扰，能准确无误地逮住目标，那么保证“小二黑”像冲浪手一样能够随着海浪起伏，就要靠驾驶仪系统的高度表了。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高度表就是要使导弹贴近浪尖飞行，始终与水面保持一定距离，安全地隐蔽在敌舰雷达盲区，直至扎进敌舰肚子。

控制专家们经过艰辛劳动，高度表定型前的一切研究和试验似乎都没有问题了，但当装上军舰，驰进大海，做定型试验的时候，第一发中靶了，第二发、第三发却接连失败，被海浪吞没了。控制专家的心情格外沉重。

总设计师姚绍福听了各种意见、看了各种报告后认为，导弹飞行中的恶劣振动环境，是引起元器件失灵、造成飞行失利的关键因素，他建议加强防振措施。

1959年毕业于莫斯科动力学院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姚绍福，承担过多种型号的主要技术工作，他对“小二黑”的论证决策作出了重要贡献。试验队全部从黄海之滨撤回北京，组织全弹振动环境试验，结果证明姚总的推测是正确的。根据试验结果，重新对控制系统加装了高阻尼减振设备和其他防振措施，改造了全部出厂试验弹。经过一番拼搏，“小二黑”终于取得了发发皆中的战绩，通过了定型试验，造就了成熟的中国飞航导弹技术。

“小二黑”的故事讲完了，“小二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不断续写新的传奇。千里关山飞度，漠北南疆周轉。在新型号研制的十几年中，前往戈壁深处的靶场做试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一年秋天，某型号试验弹进场。由于申请不到专列，只能将七八节自备车厢拖挂在西去的货运列车上，随行人员24小时值班，值班的目的一是看管好运送的物资，二是随时准备转挂到其他车辆上。在甘肃境内的一个小站上，前面的货车要走不同的路线，自备车厢被卸载在站台上，必须转挂到另外一列车上，可这两列车并不在同一轨道上，小站资源有限，没有多余的机车协助转运。

时间紧急，试验队员们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推火车”。于是，在黄沙弥漫的戈壁小站上，出现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十几个战斗在飞航型号研制一线的“文弱书生”，喊着整齐的号子，踏着稳重的步伐，推着一节节十几吨重的车厢缓缓前进。傍晚的阳光穿透火烧云映射在他们的身上，彼时彼刻，壮丽的图景摄人心魄。

“活着干，死了算”，某巡航导弹总设计师刘永才院士的口头禅近乎悲壮。然而，听过以下的故事，事实尤甚于此。这位身上荣誉数不胜数的资深专家有胃出血的老毛病，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一次现场排故，他中午没能及时回驻地吃饭，结果胃病复发，造成大出血！当地医院条件有限，无力治疗，军方用直升机火速把他送回北京。经过的全力抢救，总算保住了生命。

在该型号研制跌入低谷的时候，整个队伍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安排一次飞行试验，全力进行地面试验和问题归零。多少趟来回奔波，多少次挑灯夜战，多少回彻夜难眠，刘总数也数不清，大家看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头上迅速增加的白发。

经过十几年艰苦卓绝的努力，某型号研制工作终于迎来春天，飞行试验接连获得成功，终于顺利进入定型阶段。参加过那次庆功宴的人们始终无法忘记这样一个镜头：当几位队员向刘总敬酒的时候，尽管有胃病以来早已滴酒不沾，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酒杯。望着这些与自己一道埋头奋斗多年的战友，他满脸通红，嘴唇颤抖，激动的泪水在眼镜后面打转：“咱们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着再也接不下去。无情未必真英雄，男儿有泪亦豪杰！

4月的戈壁滩，狂风四起黄沙飞扬。杨宝奎总师带领队员在试验场地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别人劝他回到车上休息一会儿，他倔强地摇头拒绝。有一天傍晚下着大雨，他披块雨布，骑着自行车赶去听归零汇报，到了办公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但他哪顾得了这些，他心里急啊！每天都是早上、中午、晚上连轴转，身心憔悴。一百天下来，他掉了十几斤肉！最终，归零评审顺利通过。

不过，随后的试验又跟杨宝奎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令人虚惊一场。试验中，飞行状态非常好！然而在监控大厅的屏幕上居然什么也没看到，杨宝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句话不说，一步跨出大厅，跳上车，火速赶往靶标处。当看到击中目标且穿靶而过时，他当时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任由泪水夺眶而出，肆意流淌……

谁言多崎路，壮士不辞远。为了祖国的飞航导弹事业，为了打造卫国御敌的利器，三院干部职工付出了无数的汗水、毕生的心血，甚至宝贵的生命。

1995年国庆节，参加某重点型号研制的高级工程师刘滨生最后一次回到家里，长期的出差、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感到身体疲倦不堪。妻子反复劝他去医院检查。“等忙完这一段再去吧！”刘滨生敷衍了过去。此时的他，满脑子装的全是工作。在北京休息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刘滨生再也坐不住了，他又一次登上北去的列车。在沈阳办完事，他又马不停蹄地飞往株洲。

11月5日下午上班时，刘滨生感到胸闷明显加重，但难忍的胸痛没有使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在与同事王汉权讨论完当天的工作后，刘滨生回到房间。连日的操劳，他太累了，此时他多想什么都不管，躺在床上，甜甜地睡一觉。几分钟后，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脸涨得通红。18点35分左右，医护人员匆匆赶来了，23岁的王汉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我们的工作离不了他呀！他是好人啊！”……战友的哭喊再也无法唤回刘滨生亲切的笑容。在异地他乡，刘滨生合上了疲倦的双眼。

追求不倦、舍身家国，自主研发、勇攀科研高峰的“小二黑”精神滋养着中国的飞航导弹事业，激励着一代代航天人。

从废寝忘食的图纸设计到峰回路转的科研攻关，从历经磨难的飞行试验到荡气回肠的神剑出鞘，有多少飛航精英两鬓的青丝已成白发，有多少有志青年已成长为航天事业的中坚和栋梁。

英雄无悔英雄志，神剑有情神剑寒。

伴随着事业的追寻，精神的花朵必将遍地开放。

“小二黑”的信徒们还在虔诚地追随着，践行着。

“小二黑”们的传奇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