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子的传说
2017-05-20王国瑛
王国瑛
南宋年间,浙江临安府(今杭州)的吴山脚下,有一钱姓富商,家财万贯,奴仆成群。钱员外膝下唯有一女名叫贞子,容貌秀丽,聪明伶俐。员外中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给她请了教书先生,传授琴棋书画。
转眼贞子已芳龄十八,更是端庄高雅,窈窕动人。钱员外见女儿到了婚嫁年龄,便与夫人商议起女儿的归宿。得知钱员外要择婿,求婚者络绎不绝。夫人只得让女儿躲在珠帘后,以家传的梅花发簪为凭,若有中意的就将发簪插在其人的名帖上,再由父母审视。
谁知走马灯似的换了3天候选人,钱小姐均无中意之人。望着女儿插在头上的一对簪子,夫人许氏不由得发了愁。对女儿择夫的冷漠,錢员外暗暗赞许,笑嘻嘻地向夫人吐露了自己的打算。
得知员外欲将女儿许配给县令的小舅子林海为妻,钱许氏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虽然她还没见过林海,但对这个“衙内”的品行、劣迹早有耳闻。见夫人一口否决,钱员外摔门而去。
钱员外不顾夫人反对,刚与县令内弟牵上红线,却突然发现女儿乌黑的秀发上只剩下了一枚发簪。钱员外本以为是女儿不慎失落,谁知询问之下,贞子不肯吐露去处,见其支支吾吾、满脸羞涩,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大胆奴婢,你日夜侍候小姐,怎会不知道小姐的梅花发簪……”钱员外撇下女儿,怒冲冲将丫鬟芷儿叫进了书房。芷儿扛不住家法,只得如实交代了梅花发簪的去处。钱员外得知真相,呆若木鸡。他做梦也没想到,贞子不仅与教书先生日久生情私定终身,还把祖传的梅花玉簪作为信物赠给了意中人。
钱员外恼羞成怒。要知道,县令家的舅老爷林海一听提亲对象是贞子小姐,连称仰慕已久。如今女儿私定终身,不光是败坏门风,与县令家的婚约又如何交代?钱员外恨得牙痒痒,本欲将教书先生送官法办,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只得将方凌云逐出府门。
钱员外扔了教书先生的铺盖卷,怒冲冲找女儿兴师问罪。无奈,贞子瞧不起纨绔子弟,斩钉截铁非方先生不嫁。钱员外将爱女许配官宦之家,自以为找了条光宗耀祖的捷径,谁知软硬兼施女儿就是不肯从命,气得脸色铁青。于是吩咐下人将女儿软禁在闺房,一步不得离开。
3日后,林家接到贞子小姐的生辰八字,赶紧喜滋滋地送上了丰厚的聘礼。贞子获讯,晓得与方先生再无团聚的可能,伤心欲绝,万念俱灰。见女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钱许氏急得坐立不安,忙命丫鬟芷儿进房相劝。
芷儿11岁进的钱府,侍侯小姐已有5年。小姐与教书先生的私情,她是早就知道的,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料老爷另有安排。小姐对她不薄,芷儿自然也感激在心。无奈她小小年纪经不住恐吓、责罚,见老爷咆哮着要动家法,便再也不敢隐瞒。如今方先生被赶出府去,小姐日夜啼哭,芷儿肠子都悔青了。夫人让她进房劝小姐,芷儿拭泪遵命。
“芷儿,你我虽为主仆,其实在我心里早把你当作了妹妹。我不怪你,也怪不得爹娘,如今他们也是骑虎难下。怪只怪我与方郎有缘无分。好妹妹,我求你一件事……”芷儿对小姐充满了愧疚,跨进闺房正欲请罪,却不料,贞子反向她跪拜相求。芷儿猝不及防,怔在了那里。
贞子将梅花发簪塞进芷儿手里,求她设法转交方先生留存,并要她回复夫人,就说自己想通了,决不会连累爹娘。芷儿这才回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姐不仅对自己的背叛毫不记恨,还将她当作知己认作妹妹,忙不迭点头应允。
钱员外听罢芷儿的禀报如释重负,吩咐厨房赶做了几样女儿爱吃的菜肴,亲自送至女儿的房间。“哈哈!想通就好,想通就好!贞子,贞子……啊——”钱员外叫了几声,也不见贞子回应,一抬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身素衣的女儿,晃晃悠悠挂在梁上早就没了气息。
钱许氏痛失爱女哭得几番晕厥,钱员外也是呼天抢地,痛不欲生。丫鬟芷儿这才明白,小姐将梅花发簪托她转交方先生时,就已经决定殉情,而为了不让爹娘为难也唯有一死了之。芷儿扑通一声跪在夫人面前,叙说了小姐的良苦用心,提议老爷夫人赶紧向林家报丧,以免背上私毁婚约的罪名。钱员外陡然惊醒,赶紧向林家发了“小女贞子,福浅命薄,突患急病,一命乌呼”的丧报。事已如此,林海只有暗暗唏嘘。
转眼就是贞子的忌日,芷儿焚香、烧纸十分虔诚,办妥一切事务已是深夜。芷儿侍侯夫人就寝后,就悄悄溜出后院,从此杳无音信。钱员外夫妇死了爱女本就心力交瘁,对丫鬟出走再也无心追究……
冬去春来又是清明时节。夫人钱许氏因思念爱女精神恍惚,这会触景生情更是哀伤。钱员外一意孤行致女亡妻病,也是苦不堪言。“不,不能进去!我家夫人有恙,老爷概不见客……”钱员外夫妇相对而泣时,客厅里传来了阵阵喧哗。管家钱笙急匆匆奔了进来,瞟了眼病榻上的夫人,悄悄与老爷耳语了一番。钱员外满脸诧异,急匆匆随管家奔出内室。
“钱老爷,我家小女焦杏,不、不不,是贵府千金……”钱员外跨进客厅还没站稳,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挣脱门房的阻挡,迎上来念念有词。钱员外与其素昧平生,对方的语无伦次更让他不知所云。但见来人一身尘土,满脸焦灼,似乎并非奸诈之辈,便让管家设座,命其细细叙来。
中年男子姓焦,家在60里外的小乡村,夫妇俩靠育桑养蚕辛劳度日。10天前,独生女焦杏急症暴毙,夫妇俩哭得昏天黑地。他们家境虽然贫寒,两人还是按风俗给女儿摆设灵堂料理后事。谁知盖棺的前一刻,女儿突然死而复生。焦家父母惊恐万分,回过神来却喜极而泣。却不料复苏后的焦杏,面对爹娘双目迷茫,自称名叫贞子,是钱员外之女,不知何故身在异乡。起初焦家爹娘以为女儿大病一场,难免神智不清。谁知女儿将钱府地址、父母状况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苦苦哀求送她回家。焦家夫妇只得送她归来,也好探探虚实。直至来到鲈乡,闻得钱小姐半年前已身亡才恍然大悟,认定死而复生的已非自家的焦杏,而是借尸回魂的钱府千金……
“……是贞子回来了吗?在哪里,在哪里呀……”厅堂上的对话惊醒了似睡非睡的夫人。她跌跌撞撞踏进客厅,环顾四周,满脸期盼。黑瘦男子见状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
“爹,娘,孩儿找得你们好苦啊……”黑瘦男子不久去而复返,只是身后多了个年轻女子。此女子与夫人一个照面,便扑上去嚎啕大哭。钱员外猝不及防,目瞪口呆。这焦家的女儿虽然一身粗衣布裙,体态、容貌倒真的与女儿十分相似,更离奇的是,连声音也与贞子一般无二。
钱员外见夫人重病在身,满目凄惨,搂着焦家女儿舍不得放手,只得留下焦杏认作义女,并让管家备下银两、马车送中年男子回乡。
日月如梭,轉眼又过了月余。钱许氏在女儿的细心照料下,病情日渐好转。沉闷许久的钱府,终于重新有了生气。可不知为何,派去小姐房中使唤的小丫头秋花却犯了愁。她不知道小姐独处时为何总是唉声叹气,神色怪异。秋花怕落个侍候不周的罪名,思忖再三,如实禀报了老爷。
钱员外原本对借尸回魂将信将疑,留作义女也是不忍病妻伤心。闻得秋花禀报更觉蹊跷,忙将义女唤进书房盘问。“……恕女儿不孝,女儿、女儿的心事不该瞒着爹娘……方郎对儿用情至深,儿不能负他,求爹娘成全……”谁知焦杏含泪叙诉出与教书先生私定终身,以及父亲捧打鸳鸯使自己不惜殉情的件件往事,甚至连幼时从秋千上摔下来,父亲对乳娘如何责罚的都一字不差。听得钱员外浑身发毛,惊恐万分。“难道你,你真的就是贞子?贞子,我苦命的儿啊!爹错了,爹对不起你。爹、爹答应你……”不知是焦杏的哭诉,还是她脖子上那条隐隐可见的勒痕,把钱员外被权势蒙住了的父女天性激活了。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次日,钱员外召集府中上下人等,当众宣布要为小姐招婿入赘,并命众家丁分头寻找教书先生。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半月后,终于在城郊的一座旧私塾里找到了方凌云。只是此刻的方凌云脸色腊黄,目光呆滞,骨瘦如柴,哪里还有半点教书先生的风雅。
得知教书先生的病症,是因为思念亡女相思入骨,钱员外心里更是内疚,赶紧腾出上房请医访药。不晓得是方剂对路,还是小姐掏出来的那枚梅花发簪成了最好的药引子,3日后,方先生的病就有了起色。两个月后,钱府张灯结彩,钱员外为女儿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谁知新婚3日,女儿脸上毫无喜色,新姑爷更是愁眉紧锁,钱员外百思不解。“什么?你、你说贤婿他,他竟然不能……”中午时分,夫人将钱员外请进卧室,悄悄透露了女儿的房事。得知方先生的病体虽然大有好转,但他用情过浓,忧郁日久,已大伤了元气,新婚后竟然夜夜疲软,可怜新娘至今仍是女儿之身。
“小姐与姑爷要去陵园上坟,姑爷说……”正在钱员外夫妇为断了钱家香火面面相觑之时,小丫头秋花奉小姐之命特来禀报。钱员外夫妇苦无良策,自然应允。
其实,方先生被赶出钱府不久,就得知了小姐的死讯。虽然钱员外宣称的是急病身亡,但凭直觉他认定贞子是为他殉情。方先生也曾多次寻觅小姐坟茔,只是钱府家丁守候在侧不敢靠近。也正因为满腹哀伤、怨愤不得发泄,才让他一病不起。此刻,面对贞子的墓碑,方先生哭得撕心裂肺。突然,“哗啦啦”数十颗乌黑发亮的小果子应声而落。方先生茫然抬头,只见坟上长出一颗枝叶繁茂的女贞枝(冬青树),他怔了怔猛然醒悟,这果子就是小姐邀他相会的信物。方先生毫不迟疑地抓起小果子就往嘴里塞,随行之人哪里来得及阻拦……
方先生被背回钱府,钱员外夫妇不知所措。管家见状,忙命家丁速请名医救治新姑爷。几个郎中轮番上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急得新娘嘤嘤直哭。方先生整整沉睡了两个时辰才悠悠醒来,而且并未觉得不适。更奇的是经名医会诊,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新姑爷气息平稳,脉搏有力,似乎比原先强健了不少。再问方先生,他也说这小果子味甘而苦直沁心脾,吃过之后顿觉精神倍增。
见招赘的女婿已无大碍,钱夫人笑了哭哭了笑,连念阿弥陀佛。钱员外当即命令家丁每日里采集小果子给姑爷服食。不久,方先生头发变黑,脸色红润,陈年旧疾竟奇迹般地彻底痊愈了。一年后,夫人钱许氏如愿以偿抱上了白胖孙儿。从此,女贞子被人们作为药物使用。
光阴荏苒,时至今日,女贞子滋阴、强肾的良好功效,已被现代医学的药理检测所证实。不过,对借尸回魂之说,坊间另有别论。
据说,焦杏只是丫鬟芷儿的表姐。芷儿受小姐重托,找到教书先生时,见其相思成疾,命在旦夕。芷儿被他对小姐的真情所感动,有心救他,才与在草台班子里唱戏的表姐商议,合演了这出借尸回魂的好戏。可焦杏颈上那条可怖的勒痕又从何而来?再说,就算主仆情深,贞子对丫鬟芷儿提及过幼年嬉戏之事,会如此详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