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雨落梧桐不忍闻

2017-05-20花七魅

少年博览·初中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贺兰梧桐树蛋糕

花七魅

那时候,贺兰还叫贺小兰,扎着两个羊角辫,永远冲在我们的最前头,大大的书包随着她的肩膀摇摇晃晃。夕阳下,每片有她脚印的土地,都掀起了一层土浪。

七八岁的年纪,对情感的表达还只有简单的哭和笑。而贺小兰几乎带着特异功能,随时能带动大家进入“笑”的世界里,忘记烦恼。她比我大一岁,我视她为最好的朋友,更视她为精神的领袖。

[一]正值油菜花开的时节,我和贺小兰约好去看油菜花。我俩偷偷从家里出发,兵分两路到达目的地。可在我刚踏入花海时,右脸就传来深深的刺痛感,一只黄色飞行物从眼前掠过——我被大蜜蜂蜇了!

我摸摸被蜇的地方,那块皮肤热热的、火辣辣的。我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起来。贺小兰在五秒内赶过来,脸蛋被稠密的油菜花刮得通红。她皱着眉,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防止我挠脸,另一只手捧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还没等我说话,她又一阵风地跑开了。

她是嫌我“破相”了,不理我了吗?我觉得委屈,眼泪流得越来越汹涌。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贺小兰竟然回来了,她往我的脸上贴了一块又糙又凉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说,“没事儿,我奶奶说了,被蜜蜂蜇了的伤口用树皮捂一会就不疼了。”

我重重地点头,贺小兰说没事,我就相信会没事。回去的路上,我看到被贺小兰撕下一块树皮的梧桐树,棕褐色的树干上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白,看得让人心疼。

我问她:“明天树皮会长好吗?”

贺小兰点点头。我摸了摸已经消肿的脸颊,放心地回了家。

[二]贺小兰开始束起马尾、穿上牛仔裤的时候,我仍甩着羊角辫跟在她身后。大家都在豆蔻年华里抽枝拔节,亭亭玉立起来。唯有我未被时光眷顾,一米五的身高,风一吹就倒的身板,说话时还会露出两个牙豁,到处被人喊着“黄毛丫头。”

这个时候,都是贺小兰站出来,为我赶走所有的恶意。有时候,她还会为我和男孩子打架。

大家都说贺小兰是我的“保护者”,只要我被欺负了,平日里开朗活泼的贺小兰就会变得凶狠起来。其实,我不太明白贺小兰为什么会这样,但想到她是在保护我,心里就觉得温暖。

贺小兰不仅为我驱走“嘲笑者”,还为我的身高操碎了心。吃鸡蛋、跑步、打篮球……几乎所有能用来长高的方法,贺小兰都要我用一遍。那份关怀和坚持,就连我都忍不住调侃:“贺小兰,其实你是我的亲姐姐吧?”

好在,14岁那年,我的脑垂体终于苏醒,在后来的时间里,我逐渐赶上了贺小兰。她笑得很得意:“不枉我为你收阳光集雨露,努力了那么多年。”

我和贺小兰约定考进同一所高中。填写志愿那天,我们专门到梧桐树下许了愿,对着已经有水桶粗细的树干双手合十,希望接下来的三年时光,大家继续做好朋友。

可开学的时候,我在数十页的分班名单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找,愣是没看到“贺小兰”三个字。

贺小兰搬家了,一声不吭地去了隔壁的H市。

我愤怒地給她打电话。电话里,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爸妈因为要调到H市上班,只好安排她去H市的XX学校住校读书。

“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我不信她的话,决定要找她当面问个究竟。

[三]两个月后,做足思想准备的我,经过50公里的颠簸,终于来到了贺小兰的学校。那时,她正在上体育课。

我站在操场外面,努力在人群里搜索她。

有一个班级似乎在做跑步测试,一排女生站在那,做出起跑的姿势。随着哨声响起,女生们都冲了出去,唯独一个女生后知后觉地慢了半拍。

我认出来,她是贺小兰。

贺小兰永远都不服输,即使开始时慢了,她也会在后面把握机会努力超越。经过我的位置时,她没有发现我,只是喘着粗气,一心一意追赶着。我沉默地望着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只不过两个月而已,她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跑完800米的贺小兰坐在离我不远的地上,有个女生和她打招呼:“贺兰,我们先去另一边的沙地了。”

贺小兰没有站起来,只是对她笑笑,还带着点茫然,似乎没从刚才的奔跑中回过神来。

“小兰!”我叫出口时才想起来,在这个学校里,她叫“贺兰”。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所有熟悉的人,用陌生的名字,在陌生的地点,开始陌生的生活。

贺小兰并没有如我预想的一样惊喜地站起来,她依旧坐着,认真地盯着地面。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我能感觉到,她看到我很开心,但是又很不安。

我亲爱的小兰,你怎么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满是疑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看到我跑步了?呀,给你看到我丢人的一面了。没办法,起跑的时候走神了,只好靠后面的速度补上来。”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也能走神?贺小兰跟着笑起来,似乎也被自己逗乐了。

趁体育老师不在,我拉着她聊了一堂课。但是我一直没有问她离开的原因,因为我好像发现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四]我从贺小兰的爸妈那里得到了答案。

贺小兰从小听力不好,在中考的那个暑假后,突然更严重了——有时她能听到声音,有时她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她曾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她不愿意去医院,不愿意接受任何仪器辅助听力,更不愿意看到我们的“怜悯”,坚持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生活。

“我能照顾好自己。”这是她对父母的恳求,也是最后的坚持。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学到初中,贺小兰都坚持拉着我坐第一排,即使她有着坐最后一排的个头。也明白了那些年,当有人在我身边窃窃私语时,她愤怒的原因。她讨厌别人说我坏话时的模样,更讨厌那些声音只能隐约地传入自己的耳朵里。

我想抱着贺小兰哭,从小我就是爱哭包,贺小兰嘲笑过我很多次。但是现在,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欢喜地跟贺小兰告别,咧着嘴说,以后常来看她。

她说,以后你叫我贺兰吧。

我笑着说好,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泪崩在夕阳下。

[五]贺小兰的生日是在初秋,大地的绿意还未退尽,我早早就提着蛋糕在梧桐树下等她。经过数年生长,梧桐树的树叶已层层叠叠、枝条繁茂,曾被贺小兰伤到的地方只留下一小块褶皱,当年的伤疤慢慢被时光抹平。

贺小兰来了,她高兴地和我说话,分享蛋糕。

路过的人都说她变了,变得温柔又安静。我对贺小兰微笑,帮她把蛋糕递给每一个行人:“是啊,都说闺密长着长着,就长得像同一个人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乌云笼罩头顶,落下的雨开始有“啪啦啪啦”的响声,却落不到我们的身上,这种感觉真奇妙——大树成了我们的雨伞。

“听,下雨了。”我有了想作诗的欲望。

可没有人回应,贺小兰正专注地吃蛋糕。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悲伤,仿佛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的磁场再也影响不到对方。

我终于把犹豫许久的礼物拿了出来,贺小兰兴奋地打开,表情却僵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个助听器。

贺小兰没有再看我,转身跑开。雨在那一刻开始变大,我不知道那些落向地面的水滴里,有没有她的眼泪。

17岁,我在一个最美好的日子里,揭开她最深的痛。

贺小兰,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保护你。

[六]贺小兰并没有因此怨恨我,这是我最感恩的事。

我仍每个月去找她,吃饭、逛街,只字不提助听器的事。只不过在说话时,我会刻意提高音量,不让她有丝毫的尴尬。当年,她竖起锋芒替我迎接所有恶意,如今,我只能以这种方式给她安全感。

我不能把她弱听的事情公之于众来寻求帮助,也不能请求每一位同学大声说话,我只能在网上搜集各种资料,咨询很多心理医生,希望贺小兰能变回我熟悉的那个人。

我“爱”上重复别人的话,所有他人和贺小兰的对话,我都会“随意”地重复一遍;我的记性也变得“不好”,常常一句话会反复说好几遍。我不知道贺小兰察觉到没有,她没拒绝,我就继续这样做下去。

高三下学期,我们对比各自的成绩,默契地討论起大学。我正在纠结怎么能委婉地表示,虽然我的成绩不是很优秀,但我还是想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贺小兰却突然笑着说:“我们以后去同一所学校吧,所有我听不到的声音,你都帮我听。”

我所有的小心翼翼,在那一刻,全都放下。

[七]贺小兰18岁生日那天,我们又如约来到梧桐树下,用铅笔在那片褶皱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十年的光阴,少年时在梧桐树上留下的印记,随着年轮一圈圈扩大;曾经像男孩一样调皮捣蛋的女孩们,也都借着彼此的光,出落得亭亭玉立。贺小兰笑着招呼行人,流利问答,我甚至觉得她的听力比我更好。

“去年生日没送你礼物,今年……”我吞吞吐吐地说。

“你送我礼物了啊。”贺小兰打断我的话,她把手放到自己的耳朵上,示意给我看,那里有一个银色的助听器,是去年我没送出去的那款。

“我知道你喜欢把珍视的东西随身放在书包的夹层里,我早就‘偷了过来……”

我惊喜地要大叫,她却狡黠地笑着,摇摇头:“嘘……听,下雨了。”

猜你喜欢

贺兰梧桐树蛋糕
雨中的梧桐树
贺兰砚赏析
从歙砚到贺兰砚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以匠人之心为山著名——贺兰砚之“闫家砚”
梧桐树下
创意蛋糕
贺兰口砂岩吸水率的研究
切蛋糕
做蛋糕之前
那棵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