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灵鸡汤管窥社会文化变迁

曾勋

公众不需要谁来手把手地教自己做人，也不需要千篇一律的“心灵按摩”。能让人铭记的心灵鸡汤，它们都不缺乏这些元素：经得起推敲的现实逻辑、经得起玩味的美学细节和经得起考验的人间情怀。

一个青年怀揣理想去见禅师，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和指点。

青年：“我有一个理想，如果实现了，世界将不再有纷争。但是，实现这个理想需要很多钱，大师能帮我吗？”

禅师听完，拿出一双小孩的手套和一顶小孩的帽子让青年戴上，问：“你有什么感觉？”

青年：“手、头有点紧。”

禅师：“我也是。”

这些年，诸如此类“青年VS禅师”的反鸡汤小故事在网络上极为流行，它们的出现并非偶然，反映出的普遍公众心理，是对心灵鸡汤的警惕、反感乃至诟病。回顾国人被鸡汤“熬”的这二三十年，可以管中窥豹，一瞥社会文化之变迁。

熬汤者的“封神时代”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心灵鸡汤的兴起是有时代原因的。‘文革结束后，禁锢少了，经济发展很快。‘衣食足而知荣辱嘛，有的人富起来了，有的人下海经商赚了钱，但在精神层面是空虚的，对于未来也是迷茫的，这时，就需要一些心灵上的慰藉和指引。”知名民营出版家贺雄飞回忆道。

当年，就读于北京经济学院的贺雄飞与同龄人一样，抱着单纯的理想与期望，埋身图书馆，寻找未来的出路。这时，汪国真的诗歌“像一道光”映入眼帘，打动了他。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汪国真诗歌《热爱生命》）优美的措词与勇敢的气魄，对于贺雄飞那一代年轻人来说，不仅是鸡汤，还是加了冬虫夏草和各路大补药的鸡汤，专治萎靡、迷茫，真有令人荡气回肠、茅塞顿开的药效。

“汪国真热”掀起了心灵鸡汤体的写作，因为有读者和市场，自然有生产者。尤其在一些杂志中，名人轶事或励志故事有着浓浓的鸡汤味，伴随着无数少男少女度过了懵懂的青春期。

各路演讲“大师”也趁势勃兴，稍微有点手艺的“鸡汤熬制者”，经过商业包装，都容易“封神”。备受青年学生欢迎的李燕杰便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人物。李燕杰的演讲主要围绕青年面临的问题展开，如理想、成才、婚恋、家庭、自我修养……中心思想无非励志、人性、真善美。

“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人们的内心仍很封闭。在那种形势下，忽然有人跟你说，要自我奋斗、要成才，要敢于追求真善美，我们听了以后，内心都很激动，非常受启发、受鼓舞。”一位听过李燕杰演讲的人回忆说。

个性时代，一碗鸡汤治不了

所有“疑难杂症”

如今，距离“鸡汤大师”的“封神年代”，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世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鸡汤大师”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的世界。

伴随着文化的日益开放和网络的普及，信息量不断增加乃至爆炸，个性化时代已然来临。公众不需要谁来手把手地教自己做人，也不需要千篇一律的“心灵按摩”。浩如烟海的资讯和APP，让自由选择和个性定制成为大众特别是年轻群体的首选。

一碗鸡汤治不了所有“疑难杂症”，个性化而带着娱乐气质的文本，反讽、幽默、调侃、自黑的文风才是令消费者倾心的主流，这是罗振宇、咪蒙、六神磊磊们大行其道的原因。他们总是与读者平等对话，分享体验和知识，不再有打鸡血的引导与被引导关系。毕竟，这个时代装“导师”模样的人，不太讨人喜欢。

一名网友坦言：“我是初中开始看一些鸡汤类杂志的，刚开始感觉这些文章很奇妙，充满正能量，可以缓解学习的压力。但是到了高中，我便像躲我最不喜欢吃的肥肉一样不看那些杂志了。”

年龄与阅历的增长，认知能力的提升和自我意识的增强，都在衰减对心灵鸡汤的依赖心理。说到底，传统的鸡汤怎么也绕不开“引导”“抚慰”“鼓励”等主题。当一个人心智趋于成熟，阅历趋于丰富，再回头去看曾经喝过的鸡汤，难免会发现它们不切实际甚至牛头不对马嘴。

好的心灵鸡汤是什么配方？

如今，那些充满了正能量、励志成功学的小段子，还在不同年龄、不同知识层面的群体中广泛传播。渔夫和企业家的故事就不用说了，各种掉下来的天使、善良而好运气的年轻人也隔三差五地出来给你提供心灵安抚和人生指导。

虽饱受嘲讽，心灵鸡汤却仍受一些人欢迎。那是因为这些小故事通过有趣乃至離奇的情节，诠释一个道理或一个法则，是一些人喜爱的智慧快餐。

当然，对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心灵鸡汤在他们的青春岁月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对鸡汤体的偏爱，有一种情怀在里面。

但是不可否认，在具有消费活力的年轻人群体中，这类心灵鸡汤基本失去了生存市场。豆瓣和知乎上的各种反鸡汤联盟、网络上见鸡汤便吐槽的舆论调子，便是证明。难道，鸡汤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吗？

追溯“心灵鸡汤”的源头，这个名词最早出现在1993年由美国人杰克·坎菲尔德编写的《心灵鸡汤》丛书中。

从广义上来讲，心灵鸡汤一直存在于人类文明史中。《道德经》中的“知足常乐”“天长地久”“上善若水”，《菜根谭》中的“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不也可视为心灵鸡汤吗？

由此看来，从古至今、国内国外鸡汤一直都在，在可预见的未来，也还将继续存在。只是，大众的审美标准在变化，好的心灵鸡汤，更需要用心熬制。

有一部电影叫《127小时》，影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故事的主人公是美国登山爱好者阿伦·拉斯顿，2003年5月他在犹他州一座峡谷攀岩时，因右臂被石头压住被困5天5夜，为了逃生，他强忍剧痛，以短刀自行将右臂手肘以下切断而脱困。当大家都在为他惋惜时，10个月后，他却开始继续未完成的计划，追寻登山梦。

这不正是当年诸如“断臂保命”之类的心灵鸡汤吗？同样是讲一个道理，有的鸡汤成了鸡肋，只能永远沉睡在流逝的时光中任人遗忘；有的却散发出强劲的生命力，在绵长的时间里令人欢欣鼓舞。

这种美味的鸡汤还有很多，如《光辉岁月》《光荣之路》《心灵捕手》《灵魂冲浪》《弱点》……它们之所以能让人铭记，是因为它们都不缺乏这些元素：经得起推敲的现实逻辑、经得起玩味的美学细节和经得起考验的人间情怀。

（摘自《廉政瞭望》2017年第3期 图：杜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