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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自是绕云尘

2017-05-20赵梓沫

故事林 2017年10期
关键词:手臂

赵梓沫

Chapter1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有清澈的眼神,柔软的黑发,赤足站在黝黑的田埂上,白皙的脚踝上攀附着绿色的藤蔓。

他转过头对她微笑,早春的晨曦落在他的唇边,暖得像是治愈般的蓝。

每每开口时,日光便如同层层铺开的海水拂过她的眼睛。陆蔚睁开眼,透过木制的天窗凝望天际的浅灰色,桌边蜡烛燃尽,耳边便落下轻而又轻的叹息。

Chapter2

5月,天空亮得透彻。

陆蔚低头穿过枝桠走到林间的小道上,她的背包边袋斜插着几小枝白色雏菊,随风飘出缕缕清香。触目可及的寺庙大门,稀疏地落满了花瓣,路边的流水声从石子上缓缓滑过,越向前走,路面也变得越发宽阔,红墙青瓦,抬起头便看见庙宇立在面前。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许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站在阶梯尽头的女生。她一步一步走上来,步子极慢,脸上的表情虔诚而又伤感。

寺庙的正后方是祀堂的暗房,陆蔚踏上台阶的最后一格后又继续向着后方走去,她的身影也渐渐地没入屋前一大片阴影之中,素白色的裙摆犹如翻飞的蝶,留下道道痕跡。

许放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住她:“不好意思,那个地方外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去的,你方便过来登记一下吗?”

陆蔚停下来看他,她的短发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她的脸越发的小。许放看见她明亮的琥珀色瞳孔里稍稍失了焦的神色,听见她说:“好的,谢谢。”

她的手指很凉,小心地从许放的手掌上拿过水笔,一笔一划地登记着自己的名字。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得陆蔚的脸半明半暗,许放再一次听见她小声地道谢,而后转身离开。

清新的味道淡淡地传来,许放收拾好登记册,抬头便看见陆蔚斜着放下背包拿过边袋的雏菊进了房间。

过了半晌,陆蔚走了出来,眼圈泛红,她蹲下身子,似乎在背包里找些什么。良久无果,她拉过自己的外套衣领粗鲁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转过身的同时差一点撞进男生怀里。

许放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伸出手将湿巾递给她。而陆蔚没有动作,仅是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纸巾,突然地,她低声喊了一句:“向川。”

话音减弱至无,许放没有听清,疑惑地问:“什么?”

好似一下子回神,陆蔚慌张地抹了下脸,又一次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寺庙。侧身而过的瞬间,女生的手臂擦过许放的肩膀,突如而来的灼热令他忍不住低头查看。

一个浅浅的符咒印记,很快地便消失了。

许放抚上自己的眉眼,一直温和的神情冷静下来,天色渐暗,风雨欲来。

Chapter3

好似一下子进入雨季,镇上满是潮湿森凉的气息。

再见陆蔚,已经是一星期以后。许放的假期除了帮助爷爷打理山庙外,还需要参加提琴课的集训,直到周末,学习进度告一段落后,这才又回到了寺庙。

整理书目的时候,许放讶异地发现登记本上长串的名字,整整齐齐地写着“陆蔚”两字,自一星期前开始,无一缺席。

不自觉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臂,忆及上次见到的场景,许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正这样想着,抬眸便看见陆蔚已经向着入口方向走来。她轻声地问好后熟练地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册子,靠在桌旁登记。她的袖口因为伸手的动作微微拉起,露出一小片皮肤,皮肤上淡淡地留着灰色的线条。很快地,她细致地将本子边角抚平阖上,放回原来的位置。

谁知,许放蓦地拉过她的手臂,将袖子向上推了推,全部图案暴露在空气里,嚣张的噬时兽标志。

许放的表情越发地严肃,语气生硬:“陆蔚,你知道你这样做,很可能会迷失在时间裂缝里,再也出不来吗?”身为巫祝的后代,这个标志所代表的利害轻重他自然非常清楚。

陆蔚一愣,随即抽离自己的手臂,紧紧护住,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放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陆蔚,只是一味的活在过去,是不会看见明天的。”

一语成谶,陆蔚出神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土地,内心翻腾过层层海啸,没有回应。最终她如惊弓之鸟般地逃离,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空气迅速恢复安静,许放收拢因暗暗发力而有些发麻的手指,木木地重复相同的伸展动作。

回忆里少女哭泣的脸一下子清晰,过于严厉的话他说不出来,他只是对着空气说:“陆蔚,你真像沉入深海的灯塔水母。”

可是干净透彻的水源早已消失,向川也早已消失。

Chapter4

暗色的夜,窗帘因风起起落落,天花板上映着烛火的影子,影影绰绰地跳跃。

又是那个梦境,向川出现的时候,漫天是坠落的阴雨,救援队伍三三两两地踏进泥泞,山道上满是灾难的坍塌。可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待在安全地带,陆蔚牢牢地跟紧向川的步伐,向着林间深处走去。在山体滑落的那一瞬间,她想上前推开他,却被强大的力量扯住了身体,于是她便亲眼看见从灰色空间里飞离出来的自己,而后视线一片黑暗。

陆蔚满身是汗,从床上直起身,如同将要溺死的鱼般大口呼吸,那个伴随她年少记忆的少年再次消失在她的面前。她拿过放在床边的水杯,咕噜咕噜地灌下冰冷的开水,而后站起身想要拿过桌边的蜡烛,试着再一次点亮它。

站在马路对面的男生,隔着空气画了几笔,烛火闪烁了几下,灭了。

陆蔚这才发现对方,她随意地套上外套,转身下了楼,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她快速地跑到他面前,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我刚刚差一点就能救回他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手臂上灰色的线条逐渐加深,开始缓慢地蔓延到其余干净的皮肤上。许放不动,任由她蹲下身子哭泣。

曾经固执地把念想变成坚硬的磐石,可岁月蹉跎,磐石被风化消磨了。

良久,许放蹲下了身子,声音低沉,他说:“陆蔚,你救不回他的,时间本就不可逆转,你反复进入裂痕,结果只是长久游荡于那个地方罢了。尤其假设你认定自己已经长眠于那场灾难后,你更无法挣脱。”

陆蔚的手臂突然重重地疼痛起来,骤然的痛觉令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在昏迷的前一刻,她的脑海里放映过曾经碰见的场景,终于,她喃喃着开口:“不会的,它说过,可以救回来的,它不会骗我的。”

Chapter5

记忆似从遥远的彼端涌过来,缓慢地漫过她的脑海。

陆蔚自小被寄养在姥姥家,父母的生意很忙,常年出差世界各地,很久才会回来看她一次。身处海边的城市,夜晚总是拥有点点的星光,陆蔚时常一人沿着沙滩光着脚反复地走,心里盛满小小的失望。

17岁遇见向川,瘦而挺拔的少年,沉默而又温暖。陆蔚迫切地想要结识他,于是演了一出老掉牙的剧集,她在看见他的时候,刻意摔伤了脚踝,而对方拿出湿巾小心地压在伤口上。

后来向川告诉她:“蔚蔚,你的演技真差,早在扶起你之前我便已经看见你故意的行为。”

陆蔚像是一只孤独的兽终于找到温暖的巢穴,能够短暂地停歇。

向川总笑着说:“云蒸霞蔚,山川寂寥,朗朗月色,猎猎无声。我们的名字倒是很有默契。”可是他从未说过喜欢。

后来,他们考上大学,天南地北,两方相隔。

她毅然搭上火车去寻找一个答案,彼时向川正在准备出发前往家乡进行支教,拗不过陆蔚的执着,只好将她带上。

在田野间,他们偶尔会帮着播种耕作,陆蔚就这样站在田埂上问他结果。可忽来的风迷了她的眼,倏然而来的暴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个回应变成了一个秘密丢失在大海深处,再也听不见回响。

最后,陆蔚被救护车带回救助站,向川被安置在庙宇,成为一方英雄。

一年后的一天,噬时兽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它能将时间转回,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它在她的手臂上留下痕迹,告诉她只要回到曾经发生事故的那个地方,就能进入时空缝隙再次遇见向川。而当蜡烛燃尽花纹布满臂膀时,时空将不会再打开,而她能做的只有把握时机。

梦境是从初遇时进行的,直到昨夜,这才碰见了那场灾难。

视野逐渐清晰,陆蔚睁开眼便看见自己被细密地护在许放的影子里,而他对面,噬时兽咆哮着逼近,手臂上的纹路重重地灼热起来,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许放戒备的眼神像是猎犬,他低声喊陆蔚的名字:“你把眼睛闭上,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看。”噬时兽不过是利用别人的念想制造时间裂缝,而当标记者被困于裂缝后,所留有的精力便会成为它的食物。

时间从来就不会有逆转,能留守的只有记忆罢了。

刺耳的吼声从指缝细细地溜进去,甚至还有向川熟悉的呼唤,陆蔚后背一僵,眼泪融进了衣领,染开片片湿痕。手臂猛地一麻,而后没有了痛楚,陆蔚终于给了自己的执念一个交代,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些经历都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

当喧嚣止于寂静,许放搭上她紧握着的手,他说:“陆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陆蔚微怔,没有回答。

Chapter6

“那天,向川说,他一直喜欢你。”

晨曦突破夜幕落下云层,清早的白鸽掠过天际。沉吟许久,许放开口,他说:“陆蔚,你知道吗?无论是何种方式的离开,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浴火方能重生,只要你愿意向前走。”

我们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因为还有爱我们的人在等。

陆蔚就这样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液体缓慢地蓄满了眼眶,最后还是放声地哭了出来。

结束了,向川,可我会连带着你一起好好走下去。

回程的火车在晴朗的天空下穿行于辽阔的原野,绿色的车窗外偶尔也会有同样疾行的火車飞驰而过,在交会时发出沉闷的轰鸣。

许放在火车启动时挥手说:“一路平安。”

陆蔚带着满身的遗憾而来,可她不会知道许放带着满身的遗憾而去,在一年前遇见的那个活泼的女孩,耐心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笑起来仿佛连太阳都失去韶华。可在听闻噩耗时的无声哭泣,他无力安慰,于是只好维持着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那些喜欢还未说出口,戏剧便已悄然落幕。

陆蔚,余生漫漫,愿你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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