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城:你是年少的欢喜
2017-05-20羽蒙
羽蒙
01
人对一座城市有千丝万缕的情结,而往往一条长街就足够承载所有厚实的乡愁。知道吗?学校东门那条秀灵路,仿佛是生死相依的脐带似的,我从咿呀学步起就一直在走了。念小学时,家在街头,学校在街尾;升中学后搬去宿舍,每每回家都经过它;念了大学,我家搬到街东,学校就换成了街西。
L同学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嗯”一声就去做手上的事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眼冒羡慕的小星星,很夸张地大叫:“哇,你家和学校就隔一条马路,省了多少路费!”“哇,那不是经常能吃到妈妈做的红烧鱼油焖虾糖醋排骨烤鸭饼卷……”
对于他这样冷淡的反应我已经习惯了,毕竟L同学一直都是一个很淡定的人。无论是练习交际舞主动邀请他的我毫无技术含量地踩了他数十脚;还是在拥挤的食堂,个子很高的他平端著一碗汤向我这边挤过来,我怕汤撒到身上就喝了一口;抑或是约好第二天早上借思修课本给他,前一晚两眼朦胧的我把手机闹钟设在了计算器上而放他鸽子,发生以上哪种情况他的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唯一让他大惊大喜的是和我打赌赢了的那次。
某天晚上,他在Q上敲我:“假面舞会那天你来吧,赌一赌我能不能猜到哪个是你。”
赢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另一方无条件满足。大概因为一碰到我就没好事,他也许希望我见到他能自觉绕道走吧。我心虚地同意了。
那天我穿了百年不碰的长裙,化了个淡妆,装得不知比平时淑女多少倍,戴着面具在会场慢悠悠地游荡,在音乐响起时跟着人群夸张地扭着恰恰。直到跳累了往旁边一站,一只温厚的大手搭到我肩上,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玩得嗨不?”
我侧过头,眼睛凝望着这个把白衬衫黑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生,巴了几下便问:“同学,你是?”
“别耍赖。”
我叹气:“你是不是把所有女生都问了一遍?”
“愿赌就得服输。”摇头灯的彩光穿过他打了发蜡的刘海缝隙,整个面容变得奇幻又迷人。他笑着说:“你要做的事不难,喜欢我就好。”
02
我有一辆小电驴,高考结束后我妈把骑破了的自行车扔掉,换了这辆符合大学生身份的幽黑色60伏台铃5代。我给我的爱骑起了一个名字:雅典娜。古希腊的战争女神,寓意智慧美丽强大。我并不是那种能把所有物品都保存得崭新如故的女生,没到两年,雅典娜就掉了两只镜耳朵,车身有几道明显刮痕,可依旧风驰电掣,威风不减。我依旧钟爱它。
我对L说我钟爱一件东西,便从一而终。
没想到这么动人的情话,他居然挑眉问:“东西的女朋友是什么东西?”
我常骑着雅典娜在整个南宁闲逛,这个城市的电驴像蚂蚁一样多。那时因为修地铁很多马路被封起来,尘土漫天。当同学们在公交车上抱怨交通慢成龟的时候,我已经握紧车把像条通体顺滑的小鱼快速穿过人潮,从熙来攘往的西乡塘到蓬莲千里的南湖,从繁华璀璨的万象城到万籁俱寂的青秀山。天很蓝,绿树一路招摇,途经双拥路的羊蹄甲,就深深吸气,让整个肺塞满花香,空气像极了雨后的味道,干净、清冽又浓甜。
从前我一个人和舍友结伴四处浪时,常常车子没电、半路抛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幸运一点可以在路边小店讨到一个充电插口,热心的店老板总是免费给我充电;再幸运一点,班上有电车又有空的男生前来救驾;实在不幸的情况下,大不了一边鼓舞士气“振作点,雅典娜”、“你是最棒的,雅典娜,再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一边两脚蹬地,配合着仅剩的弱电走一步、停一步。直到一次过马路,雅典娜彻底歇菜在马路中央,任由绿灯转红,车流掀起我的发,交警叔叔朝这边气势汹汹而来,它都动弹不得,我再也喊不出那句加油。
接了一通电话就逃课而来的L左手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我,右手推着车头,进了路边一家维修店,把雅典娜年龄太大、续航能力差的电瓶给换了。他快速又安心地处理好一切之后,往我的脑门心狠狠弹了一记:“这位美少女,以后出门带点脑子,不是每次都有好心人肯把你捡走。”
03
我、L同学和雅典娜之间最美好的记忆来自青秀区的凤岭公园。宣传单上的摩天轮直抵蓝天,如同一轮巨大的幸福。那是个霸占了整座山头的游乐场,像童话里的南瓜马车和水晶鞋满足少女所有的幻想。感情有时候很简单,比如某天我突然心血来潮,L就欣然同往;又比如到达民族大道时载着我的L惊奇地发现雅典娜的电量仅剩3格,没怪我又不带脑也没掉头,而是把车停到万象城的地下车库充电,两人打的到了凤岭。
我们坐在缀满华灯的旋转木马上,一向成熟的L居然边哼着四下响起的儿歌边拍打马屁股,兴奋得比我还像小孩。坐海盗船选了最边沿的位置,荡到最高处一起惊声尖叫。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游乐场有这样的魔力吸引无数人,在童真的游戏中、最惊险的时刻里,他不是高冷少年,我不是无脑少女,仿佛轮回生命之初,人人袒露自我,所有的情感纯粹又真实。
坐跳楼机升到最高处,双脚悬空并停顿的那一刻,风把脚下的繁灯吹成一团模糊,我的心跳都停了,仿佛听到上帝的召唤,天使唱着颂歌:哈利路亚。没玩之前一直嚷着要挑战,真正到达顶端只感觉自己要死了,脚软了一下,突然一个温暖的软物覆盖我的手,然后,直线下坠。
怕得要死掉的瞬间,L牵了我的手。
解开安全扣,稳稳地踏到安全的陆地上,脸还是红彤彤的。好像有他在,跳楼机也没那么可怕。那再去玩大摆锤吧,这么想着,一转身看到L脸色煞白,马上把话咽了回去。
我买了两瓶冰冻的矿泉水,一瓶给他喝,一瓶浸湿纸巾,捂在他额头,心疼地感叹:“没想到你身体反应这么大,可刚才明明还那么温柔地握住我!”
L慢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是被吓的。”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摩天轮,没有想象中任何脸红心跳的美妙事件,从坐上去到走出来,全程都在为男朋友扇风捶背、鞍前马后……更凄惨的是,走出公园已是天黑,这荒凉的地段根本拦不到的士!决定步行时L再次苦口婆心地告诫我:出门前一定要看黄历和带大脑。
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举手投降:“走不动了,今天穿的鞋有点高,脚好痛……”
他直接蹲下来,弓着整个背部对着我:“上来。”
“你……你要背我?”我吓了一跳,拼命摇手拒绝,“你身体还没好,而且我很胖的,你看,手脚都是肉,会把你压坏。”
“啰嗦,我没那么弱。”
“啊——”在尖叫声中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拱到了他背上,柔软又坚实,仿佛一下子跌进一片温暖的羽毛被褥。我红着脸想要推开,嘴上哼哼唧唧。
“不想当赤脚大仙就安静点。”
晚上10点40分,马路上到处在修地铁,尘土扬起时我把头埋进他厚实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口鼻。这个城市适当的喧嚣,适当的明亮,适当的令人迷离,我回头望了一眼那轮被安放在幽蓝夜幕中的巨大幸福,有一瞬间陶醉。
突然想到书上的一段话:1个宇宙,9大行星,809个岛屿,204个国家,77亿人,但某个瞬间只有这一个人,就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04
自从和L在一起之后,舍友们就躲闪着不愿坐我的车,下了公共课朝我身后看一眼,笑容暧昧地挥手说拜拜。我朝那个走到我身边的高瘦男生的背上挥了一掌,叹一口气:“今天又是跟汉子共进午餐。”
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揉了揉,问:“午餐吃什么?”
又到了面临人生三大难题中的时候,我边走边摇头,表示没想法,又问他:“农院路有什么好吃的?”
“不常去。”
“西苑有什么好吃的?”
“都可以。”
“狗洞(学校里一条美食街的俗称)有什么好吃的?”
“……”
我放弃了:“你一个内宿生,怎么连狗洞都没有好好了解过?”
他诧异得天经地义:“它又不是我女朋友,了解它做什么?”
吃过午饭,我送L回宿舍,就骑着雅典娜回自己的寝室准备午休。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个坐摩天轮的夜晚,睡意全无。翻开手机,在Q上敲开熟悉的头像:“你为什么喜欢我?”在一起这么久,说出这两个字还是会脸红。
几乎是秒回:“就是喜欢你。”
“原因呢?”
“我喜欢你。”
来来回回死循环四五遍后,我一边耳根发烫一边气得咬牙:“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不明白,我长得顶多顺眼,也没多好看,没特长,笨得要死,还爱撒脾气,这种人满大街都是,比我优秀的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他依旧很快就回复:“你不明白我就解释给你听。上进、聪明、漂亮、大方等等,这些都是形容词,是一个人的一部分,也是对人某方面的归类,那么这个世界上配得上这些形容词的人就会有很多。”
“别想太多,上面说的你基本没有。如果问喜欢一个人,喜欢她什么,回答漂亮、善良之类的,就是喜欢她的部分,就代表可以取代,但是一个完整的人,就像指纹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
明明是白日光天,突然间万籁无声,鸦默雀静,我看到屏幕上跳出一小串字:“所以我喜欢的是你,理由是一个完整的你。”
05
此时,我坐在图书馆的窗边,敲打著文章最后一小节。L坐在我旁边安静地温书。
我写道:南宁,因一条邕江贯穿东西,古称邕州,元朝定名南宁,寓意南疆安宁。它没有帝都的霸气,杭州的诗意,比起邻居广州,都弱气三分。但在我眼里,这是红豆的故乡,是慢慢悠悠的边陲市井,是半城绿色半城楼的倾世绿城。所有的棱角和焦躁都被它磨成风沙,所有的爱与被爱都在这里发芽,虽然我分不清其间的爱是麦田离不开稻草人,还是稻草人离不开一亩三分地,就像现在我写着城事,却分不清是在写我爱的城还是写爱我的人。
L探头过来,看到题目就念出声:“你是年少的欢喜?哇,又是这种少女体。”
“看不懂了吧?”我笑吟吟的,“语文老师没教你有些诗叫藏头诗,而有些字可以倒着念吗?”
窗外的风涌进来,少年的刘海像钢琴的琴键拨动,从低到高的音阶,直到尾声奏响,刘海帘下的脸终于红得像一个熟坏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