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官与革命家

刘彦

“税务官是比蒸汽机危险千倍的革命家” 。《旧制度与大革命》序言里说。

税收与革命的关系，在近现代西方历史上，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一般。无论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还是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战争，税赋问题都堪称是西方社会变革的推动器。

英国式税改并未成功

税收是一个国家的血脉和神经 ， 当税收出现问题并且得不到解决时，国家就以内战和革命的方式开始了税收变革。所以正是税收变革的需要间接地导致了革命，而革命给了税收变革一个机会。

发生较早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就是由税收问题引起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为了筹划军费，镇压起义，被迫于1640年恢复长期关闭的议会，计划向资产阶级、新贵族征税，而资产阶级、新贵族要求限制王权，取消国王的专卖权，1642年，查理一世挑起了内战，组织王军，向议会军发起进攻，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的内战爆发。

资产阶级革命以一种消灭国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样的好处就是税收改革曾经面临的一些障碍一扫而光，国王的特权不复存在，这给新的税种、税制的推广带来了可能。消费税的推出，包税制的废除都得益于此。随着国王的被消灭，中世纪“国王靠自己过活”的财政状态也被彻底改变。但是，通过征收更多的税来增加国家收入势必给人民造成负担，也会给社会带来不稳定。查理一世就面临这种缺钱与征税的矛盾，战争是矛盾激化的表现。随着内战的深入和之后连年作战把这一矛盾继续放大 。如何应对巨大的财政开支是英国近代化道路上必须面对的问题。由此可见，战争确实暴露并深化了实质性的问题，给深化税收变革创造了机会，长远来看革命给税收变革和人民大众是带来收益的， 但只是长远的收益。就当时来看，革命的积极意义并不明显，革命战争给民众和国民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同时，战争所引起的农业衰落和歉收导致粮价急剧上涨。民众对税收体制也诟病甚多，税量本身已很重，民众除了对管理不善越来越不满，对议会财政体制的不公平、不公正也颇有怨言。革命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它伴随着暴力战争 ， 而且在消灭国王后，革命并没能解决制度问题，给了军事政府执政一个可乘之机。克伦威尔的专制比查理一世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年的赤字和英国民众都不愿看到的军事政府状态宣告革命任务并未完成，税收变革在遭遇体制陷阱后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革命前曾经挺身而出反对非法船税的那些人，现在只能眼睁睁面对克伦威尔更加专横的税收政策而束手无策。 1660 年王政的复辟表明伴随着政治革命的税收变革并没有成功，制度的制约是原因之一。

法国大革命的税收因素

“一个国家的个人和政府，他们最核心的关系不是选举与被选举，不是领导与被领导，而是交税与征税的关系。”如果说英国的资产阶级革命由于税收制度的反弹，从而未能走上税收宪政之路的话，则在法国大革命中，这句话可以用来贴切地形容法国革命与税收的关系。

税收因素与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关系是大家最为熟悉的。整个18世纪法国王室是在财政拮据的窘境中度过的。路易十六即位后，为了解决日益加深的财政危机，于1787年2月在凡尔召开了由亲王、主教、高级僧侣、贵族大法官、监察官144人参加的“显贵会议”，国王要求这些特权等级纳税。这些人不但拒不纳税，还要求王室进行改革，召开三级会议。“贵族的反叛”使国王别无选择，宣布于1789年5月4日召开已经有175年没有召开过的三级会议，意图让第三等级拿出更多的钱来。三级会议的召开成了革命爆发的序幕。

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描述了法国大革命爆发前的税收状况：“大家知道，捐税中有一部分属包税：对于这些税来说，这是由御前会议同金融公司洽谈，商定契约的各项条款，并规定征收的方式。所有其他捐税，如军役税、人头税以及二十分之一税，均直接由中央政府的官员确定和征收，或在他们无与伦比的监督下进行。”

“军役税和附带的许多捐税的总额，及其在各省的摊派额，都由御前会议每年通过一项秘密决议来确定。这样，直接税逐年增长，而人们事先听不到任何风声。”

纵然如此，国王仍然感觉缺钱花，1789年5月，路易十六召集了三级会议，他的目的是向第三等级征收新税以解决“财政困难”。当时，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中断了175年再度重开的三级会议，成为一场人类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大革命的导火索。市民们在这次会议上反过来要求限制王权、实行改革。路易十六始料不及，遂动了用武力解散议会的念头，结果巴黎的老百姓抢先动手，于7月14日攻占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爆发。

李炜光对三大事件这样总结：“法国发布了著名的《人权宣言》，规定人民财产不得任意侵犯，开始将税收的宪政精神融入宪法和法律之中，法国终于走上了宪政的道路。《人权宣言》和其后的若干份宪法与英国的法律一样，都贯穿着限制征税权和赋税负担平等的宪政精神。”

独立战争与印花税

在征税原则中，有两条准则广为人知，一条是“税收法定原则”，一条是“无代表不纳税”。所谓税收法定原则，是指由立法者决定全部税收问题的税法基本原则，即如果没有相应法律作前提，国家则不能征税，公民也没有纳税的义务。“无代表不纳税”，则体现的是权利义务对等原则，直接来源于美国独立战争。

独立战争的直接起因是北美殖民地抵抗英国对其征收的糖税、印花税和茶叶税。当时的北美人民高呼：无代表，不纳税，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他们认为，在伦敦的议会中没有来自北美殖民地的代表，议会无权向北美殖民地征税。紐约议会宣称，人民由自己的代表来课税，是“每个自由国家的最重要原则，是人类的天赋权利。”

1765年英国国会通过了“印花税条例”，企望通过实施这些税收法案增加财政收入，仅印花税每年就可增加收入6万英镑。在此之前，英国政府只在殖民地征收关税，其他税种均由殖民地当局征收。印花税的开征，标志着英国政府开始到美洲征收直接税。这些法案一颁布，立即引发了北美人民的反抗怒火，拉开了北美独立战争的序幕。

遭遇激烈的反抗后，印花税叫停。两年后的《汤森税法》变本加厉，规定自英国输往殖民地的纸张、玻璃、铅、颜料、茶叶等一律征收进口税。还规定英国关税税吏有权闯入殖民地民宅、货栈、店铺，搜查违禁物品和走私货物。

1776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十三州议会在一致通过的《独立宣言》中指责英国“未经我们同意便向我们强行征税”，指出纳税而无代表权是暴政，从而点燃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

在西方发达国家，无代表不纳税的思想已经流传了几百年，是现代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准则。其基本起源于英国的《自由大宪章》，国王征税权受到了代表人民的议会的限制，国王征税必须征得议会的同意，由此逐渐演化出这句著名的格言，即没有人民代表的同意，国王不能征税，没有人民的同意，人民可以不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