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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如赶集

2017-05-18马鹏波

中国青年 2017年8期
关键词:东子韩东媒人

文-马鹏波

相亲如赶集

文-马鹏波

“花够了,媳妇也就有了。”

陇东地区相亲不叫相亲,叫“看媳妇”。小伙子看姑娘,姑娘也偷偷看小伙子,看的内容很多,鼻子、眉眼、后脑勺,走路飘不飘、掌心的纹路正不正,纹路不正,则命硬,姑娘家也“看”,看小伙子忠厚与否,学得几门手艺,家里面经营了几处生意,一顿饭要能吃下两海碗干面最好。

韩东是在猴年腊月初一后半夜下的火车。算起来,他长我一岁,过完年就二十四了。乡下的风俗,小伙子过了二十一就该娶一房媳妇成家立业。韩东一晃成了大龄青年,家里为儿子着急,乡下没有“剩男”这个词,照他们的说法,若过了二十五再找媳妇,那是跟着火车拾粪——赶不上趟了。韩家为了给儿子在腊月里多看几门媳妇,专门托熟人买回一辆二手车。车上坐着舅舅、姑姑、东子娘、东子爹,和东子一共有五六个人,韩东下火车第二天,就开着这辆车,按照媒人早先安排的次序,来回穿梭在十里平川的官道上。

万里挑一

“看媳妇”也有讲究,不管好事成否,男方家都得给打过照面的姑娘“塞”一份见面礼。东子娘提前换回一摞零钱,买来一刀红纸,裁剪裱糊了一簸箕红包,每个红包里头塞十块钱。东子娘特意糊了一个大红包,红纸做底,金粉镶边,大出其它红包两倍,东子娘先数十张一百,再拿出一张一块,整在一起塞进去,代表“千里挑一”,这是独一份,她打算送给最中意的“儿媳妇”。韩东每“看”过一个姑娘,韩东娘临出门时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红包,赔上笑脸塞到姑娘手里。他抱怨这是乱花钱,东子娘厉声呵斥:“花够了,媳妇也就有了!”

韩东在腊月里一天能“看”十个“媳妇”,他话少,全凭媒人打点周旋。媒人跟东子娘抱怨:“这孩子是个棒槌,不会来事。嘴不甜么,哄不来媳妇。”韩东娘塞给媒人一包烟,笑着让媒人多多包涵。

韩东的耐心是在他“看”第三十个“媳妇”的时候被彻底激怒的。他去的这家人姓赵,家里人口多,是当地的大户。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里有一对双胞胎,长得像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眼珠棋子黑,指甲像葱管,鼻子高翘,水蛇腰,站在一起如同两根竖起来的竹竿。东子娘中意,韩东心里欢喜。两家人坐在炕上,东子娘挨着姑娘坐,吃点心、喝甜酒、拉家常,东子娘越看越高兴,拉起姑娘的手,把那个独一份的大红包悄悄塞进姑娘手心。姑娘把红包当即拆开,东子娘一愣,但心里头又转而窃喜。

“钱不多,给孩子一点见面礼。”东子娘笑着。

“有张一块呀!”

“千里挑一,图个吉利。”东子娘跟进话头。

“今年时兴万里挑一,上月张家当兵的大儿来,给了两个万里挑一!”姑娘的姐姐嗑着瓜子,低头朝窗户外边看。东子娘有点不知所措。“结婚那天咱再包个大的。”东子娘转过头看媒人。

“多少是个心意,大钱结婚那天拿出来,放人前头,热闹有面子,我看俩孩子这事能成!”媒人出来打圆场。屋里的气氛陷入一阵沉闷,东子娘心焦如焚。韩东站起来,拉起娘要走。娘挣脱儿子的手,劈头大骂儿子,转而再给赵家人赔礼道歉。

“老子不看了!”韩东摔门而出,东子娘跺着脚追出去。

不要想着回村找媳妇

我在腊月初十的早晨碰到了韩东。那时,他站在棋牌室门口远远喊我,手里夹一根烟,他与我相识快有十个年头。我们一起上小学,读初中,我最终考上高中,他中考未能如愿,只身南下到深圳闯荡,终究未能在艺术之路上撞开一条活路。那天早晨,我们坐在操场的电线杆子上,互相寒暄。

“在外有对象了没?”他笑着问我。

“没谈,忙,不着急!”

“不行,要抓紧,在外面谈,不要想着回来,村里的姑娘进城后都不想回来找。”他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激动。

东子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拆开,弹出一支,摁在嘴唇。打火机打了四次,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来,连带着的还有一肚子的胀气。

“嗨,说出来都丢人,最近家里头给我看了三十六个媳妇了!”我有点尴尬。

“我看城里人谈对象,和咱一样大,人那谈的,咱看见都心热。为啥到咱这就不行呢!”

东子埋怨。埋怨之余,又跟我谈了他在城市夭折的恋爱。姑娘是深圳本地人,当东子鼓起勇气决定拜访姑娘家时,面对姑娘父母房子和车子的要求,他说自己那一刻几乎丧失了所有可怜的尊严。东子有点哀伤地说道,在城市,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爱。我告诉他回来也挺好,亲戚朋友都熟悉,家里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他把烟头掐灭!

“你知道今年彩礼钱涨多少了吗?十五万,我估计过几天还得涨。”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隔村赵家双胞胎女子,腊月前嫁出去一个,礼金十八万,退了一万。两口子现在神气了,说亲的人像赶集一样往赵家跑。世上的事说不准,当年赵婶超生,计生办罚了足足一万,村里谁不看热闹,但谁能想到今天呢?”

“双胞胎好像比咱低三届吧?”我插进一句。

“是四届。今年虚岁十九不到。前一阵我也看了,要了二十万,我看是想钱想疯了。二十万什么概念?娶进门,三十五万包不住,还不算翻修房子的花销。”

东子的话并没有使我感到过于惊讶。我听母亲谈起过,近些年,村里人给孩子结婚都不需要结婚证,等孩子降生后准生证和结婚证一起再领。不过,母亲当时给我回忆的另外一件事情更让我印象深刻。

家里有一位远房表弟前年通过媒人介绍,和相识不到半个月的姑娘匆忙结婚。表弟专科毕业后在外打工,而那位姑娘仅有小学学历,多年来也一直漂泊在外,两个人均是被父母强行从外地唤回来在腊月里相亲。据母亲讲,表弟原本不同意这门亲事,迫于乡间年年攀涨的彩礼钱,又不想给家里过多经济负担,不得已顺从父母。一年后,他们顺利组成一个三口之家,可幸福却没有如期而至,新婚头一年有大半年两人一直保持两地分居的状态。最糟糕的是,表弟婚后居然开始酗酒。离婚的决定是姑娘提出来的,那是在一场家暴过后,姑娘抱起孩子在腊月二十五鼻青脸肿地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表弟默许了姑娘家的提议,他如释重负的态度据说让家里人怒不可遏,而最让表弟家揪心的是,当初付给女方家的二十万彩礼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法院将孩子判给了表弟,于是,表弟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单身父亲。时至今日,依旧是单身一人。

彼此陌生的新郎新娘

腊月二十二,韩东打来电话,请我和他一起去接新娘子。他腊月二十三就要结婚!

听到消息,我有点惊讶,但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地风俗,在大婚当天凌晨四点,新郎要和少数几位亲友,赶在吉时之前到女方家里接新娘子。我们开车爬行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路颠簸,车子在一个沟底停了下来。周围漆黑一片,村庄不大,但因为今天的喜事,又显得格外热闹。韩东进门,笑着塞红包。

韩东把姑娘从村头一路背进洞房,跨火盆、掀盖头,东子娘站在起哄的一堆年轻人后面,手里端一只果盘,上面堆满了大枣、花生、桂子,还有用丝线串起来的核桃。这门亲事是腊月二十定下来的。姑娘是三十里外的麻台人,虚岁二十,读过五年小学,东子爹看上了姑娘的忠厚。礼金商定十五万,韩家东拼西凑了十万,给姑娘家打了一张五万的欠条,东子摁下了红指印。

阴阳先生把婚礼仪式的吉时择定在中午一点。男方和女方家的亲戚们入席坐定,司仪请东子爹娘和姑娘的爹娘上台,东子爹紧张得两腿打颤,活像正月十五的铜铙。那时,我远远眺望。看东子和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姑娘,并排站在装饰得极富浪漫的礼台中央,表白、宣誓、拥抱、互换婚戒,相视而立,亲友哄笑着把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也捆绑住了他们始料未及的今生。

婚礼当天,东子看起来心情不错,我从俗喊来朋友,打算在当天晚上给东子闹洞房。十里平川上的姑娘和小伙子赶来给东子助兴,赵家的双胞胎也来了,在人群中我还看到了娟子。年轻人的想法奇特,一波又一波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凌乱的小院。喧闹过后,我最后一个离开。

东子给我和他斟满一盅酒,点上烟,猛吸几口,吐出来,和我碰杯,一饮而尽,他眼圈有点泛红。

责任编辑:刘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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