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教育如何面向世界（下）

本刊记者_张艺芳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教育如何面向世界（下）

本刊记者_张艺芳

友好学校学子游学景山期间，剪纸课颇受欢迎

城市气质之于文化交流

隆冬腊月，到北京的游客，仍然愿意为一游故宫，排队等候一个小时左右通过安检，一览故宫的大气与厚重。沿着高耸的城墙一直走，再穿过老胡同间的街巷，北京景山学校的本校区就在不远处。

因袭了这所城市的大气与开放，1979年，北京景山学校接待了牛顿公立学校的来访，随后，紧跟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步伐开启了国际游学课程。如今，国外游学的合作学校达15所，跨越13个国家，凡是在北京景山学校高中就读三年的学生，都有机会去国外游学。

去美国的游学安排在下半年，每年9月份至12月份，为期四个月。在这个过程中，学生完全融入到美国的家庭中，刚好赶上美国的许多传统节日——诸如圣诞节、感恩节等，学生有机会对美国文化有深入了解。

北京景山学校的学生持访问学者的签证去游学，在照片中可以看到，学生仍穿着校服。跟接待家庭的同龄伙伴一起上课，周末则由接待家庭安排活动。去美国的游学时间最长，其他国家相对较短，大概在一到两周。北京景山学校办公室主任张成红认为，“与外国友人交流结下深厚友谊并不取决于交流时间的长短，关键在于交流中双方积极热情的态度和亲切真诚的互动。”

学生缴婧然曾游学意大利和法国各一周，她发现：“在国外，学习负担并不轻松，如果是要考名校，到了高年级，压力并不小，也会有许多补习班要上，以及作业要做。”

在巴黎，缴婧然所住的地方，建筑风格更接近传统的样式，很难有大型的综合超市，不同行业者世代守着一个自己的店铺。对比之下，中国城市的现代化似乎走得更快。在中国的城市，大型的综合型超市成为每一个繁华地段的标配。

张成红主任认为，“游学归来的学生，无论是在语言、学习方法方面，还是在国际理解、包容能力及自律能力等方面都有整体的提升。”也有家长向老师们反映：孩子参与了这种交流之后，在礼仪、谈吐、着装方面，更懂得在什么场合把握什么分寸。

北京景山学校英语教师刘涛曾多次带学生赴国外游学，在她的教学中，由于多数学生都曾游学于国外某地，自然而然，当课上讲到一些话题时，学生更容易因为有亲身的经历被调动。“如果学生有了这样的兴趣，教师在进行课堂设计的时候，可能思路会更打开一些。既有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也会有一些文化的对比。”

学校方面，并不与第三方机构合作，包括国外游学的签证等手续，都是由北京景山学校的国际交流办公室统筹安排，由家长协助办理。

每年北京景山学校约向国外输送本校游学生100余名。同样地，有100余名外国学生来到北京景山学校。比如：美国的学生来北京景山学校游学，是在每年的上半年，会赶上学校三月份的文化节活动。入乡随俗，2010年，北京景山学校举办建校五十五周年校庆，美国来交流的师生都参与到以班级为单位的合唱比赛中。游学期间，外国学生住进与之交换的中国家庭，有中国的家长说，“实际上就是增加了一副碗筷，成为家庭的一份子。”

对于如何向国际友人展示本国的文化，作为课改试验田的北京景山学校拥有丰富的传统文化课程资源，就地可取。张成红观察到，“除了语言课之外，他们比较喜欢武术、书法、国画、手工编结的课程。在下半年，如果法国来的学生赶上我们的科学节，他们也会参加。”

由于是交换家庭式游学，张成红介绍，“由于父母职业的保密性、家庭居住条件的容纳量无法满足，都不能实现交换家庭式游学。同时，出于学生的适应性、自理能力方面的顾虑，游学课程主要面向高中生。接下来，学校也将设计面向低段学生的小长假、寒暑假游学，同样是采用课程的形式，由老师带队。”

与芬兰的环保主题交流

为使学生不虚此行，不管是国内游学，还是国外游学，皆根据所去之地的地域特色，嵌入不同的主题和内容。

国外游学方面，与奥地利在于交流音乐。北京景山学校有金帆艺术团，游学奥地利期间，便与奥地利的师生一起演出。来自奥地利的师生也曾与金帆艺术团，在北京的中山公园举办专场音乐会。

与芬兰交流的主题则多为科学环保类。2015年、2016年，分别由教师王慧、王可，刘蕊、许立群带队，北京景山学校的25名学生前往赫尔辛基语言高中，进行为期11天的环保课程之旅。为保证交流顺利进行，拍出的带队老师以于环保相关的物理化学学科为主。

师生皆持访问学者的签证过去，旁听到芬兰学生的课程。教师们最感兴趣的便是课堂，刘蕊老师在游学总结中写道：印象最深刻的检测空气中二氧化氮含量的科学研究，学生们进入到大学实验室，提取出空气中的含氮污染物，对其浓度进行科学测量，并对实验数据进行对比。当他们将提取的样品加入试剂观察到变色时，每个人都很兴奋。

之所以选择这个主题，王慧老师介绍：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是个全球性的问题，尤其在北京雾霾天略多的情况下，学生对这个研究题目非常感兴趣。再加上此次去芬兰交流的学生全部是高一年级的同学，刚刚学完氮的氧化物，对二氧化氮非常熟悉。

另外，学生们还上了一节环保课，在游戏中学习垃圾分类知识。之后有一个环节，是中国学生和芬兰学生互相介绍自己国家人们生活中的环保措施。

教师之间，亦有课程体系和授课方式上的考察和切磋。芬兰由于实行走班制，每间教室的布置都各具特色；教室里的座位排成圆圈，或者4-5张桌椅摆放在一起，为学生提供一个自由讨论的氛围。

“这种氛围确实提高了学生的参与度，课堂气氛轻松活跃。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过分宽松的环境造成部分自觉性较差的学生学习效率不高，甚至有学生在上课时间玩手机打电话。”基于这些课堂观察，刘蕊老师认为，“芬兰的课堂过于开放，中国的课堂则过于拘谨，或许让两种情况平衡一下，寻找到一个最优的结合点，能够更好地提高课堂效率。”

在与芬兰的文化交流中，一位景山学子现场表演书法，很多芬兰学生上台尝试用毛笔写字，继而期待着中国之行。

北京景山学校时怡老师平时为高中学生开设环境化学的选修课，芬兰学生来北京游学期间，她主要引导与接洽，包括带领师生共同参观北京市大兴区亦庄污水处理厂。亦庄地区集中了北京许多电子企业，液晶屏幕的制造需水量大，污水处理厂主要负责处理工业废水。

这样的设置，时怡老师认为，“既能使北京景山学校的学生实地了解污水处理的过程，了解环境保护的工作，也能让芬兰师生了解中国环保发展情况。双方师生都特别感兴趣，遇到一些涉及专业英语范畴，学生会用化学方程式，连带画图的方式，让对方理解。”

老师从芬兰的游学回来后感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比书本上来得更直接。”

1986年美国牛顿公立学校第一批师生来到北京景山学校，美国韩琳、杜丽二位老师和四位学生克服语言障碍，成功地完成第一批的交流任务

1983年，北京景山学校代表团访问美国，牛顿市市长（中）接见代表团

北京景山学校友好校分布图

北京景山学子游学芬兰，在大学实验室做科学研究

文化附于流动的生活

2016年9月28日至10月3日，北京景山学校高一贯通四班的30位学生游学山西。班长王为负责将游记、报告及照片统一搜集，并排版。2017年元旦前夕，《山西游学作品集》（以下简称“作品集”）出炉，成为景山学子游学归来后最完整的作品呈现。

在行前拿到班主任林红焰老师制作好的《游学手册》时，多数学生有些忐忑，素日旅行只是逛逛罢了，或者多为享乐，这次是带着学习任务去的。游学涵盖语文、地理、历史、化学诸多学科，每一科都有相应的探究选题，学生分成小组，选择感兴趣的话题，进行研究，撰写报告。

比如，语文这一科，所供学生选择的话题就有：田野采风，收集当地民歌，考辨源流，分析如何见景生情，遇物起兴；了解当地的神话传说、民风民俗或是著名历史人物，整理下来；探究《诗经》等文学作品对当地文化的影响。

高一贯通四班是一个理科班。参观壶口瀑布那一活动，语文学科的学习任务是：临瀑赋诗一首，抒写胸中情怀。《作品集》中，限于篇幅，展示了几位学生的诗作，气势开阔。比如：学生刘秉琪作诗《无题》：九曲浊流渐奔腾，忽坠千里白雾生。人生应似此河水，此时陡峭彼时平。

在《游学手册》上，有着“思考晋中地区旅游资源和规划”的提问。在不同景点，学生皆有此思考。比如，在参观洪洞大槐树时，学生赵一凡在《作品集》中写道：“我非常失望地看到，人尽皆知的洪洞大槐树，已经成为商业的典范。我心中的敬畏感瞬间消失……

学生王小林关注到了洪洞大槐树景区的二十四孝图壁画，“尝粪心忧，哭竹生笋，郭巨埋儿”等故事引发了他的深度思考：“我认为这正是曲解了孝文化的意义，只是盲目地追求。对于文化，我们应该选择正确的部分去学习，理性对待，才会不误入歧途闹出笑话。”

在尧庙前驻足，学生杨子琛在《作品集》中作此感慨，“尧庙中的天下第一鼓，摆在那里并无实际用处，不过是为了从为祈福去敲击的游客手中赚钱罢了……尽管我国的文化保护已经有所成效，但是还需要抛开一些浮云一样的东西，文化的主要受众还是国民，所以与其追求一些国际上所谓的名声，不如真正进行一些容易理解、有吸引力、真正讲述文化和历史细节的展览和活动，否则空有一个名头，传统得不到理解、尊重和保护，是对一个民族巨大的打击。”

翻看《作品集》，高一贯通四班的此次山西游学，多次冲破对文化的原有认知。参观了王家大院，学生更是做起了民居建筑的课题研究。比如：学生赵昕竹在研究报告《以王家大院为例探究中国明清世纪地方居民特点》中写：纷繁复杂的建筑群极有韵致地起伏错落，犹如乐谱一般，再加上俯仰皆是、鬼斧神工的“三雕”艺术，使王家大院成为不朽于世的居民建筑精品。王家大院是我国传统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沉淀，又是东方审美意识的体现，堪称“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川。”

5天的山西文化之旅，带给学生的冲击从《作品集》中可见一斑。学生赵泓翔游学归来后感慨，“游中学所给我们带来的更大好处便是我们可以与这个地方的人们进行接触，不再是课堂上的客观的知识，而是带有地方色彩的主观的观点。”

此前，高中国内游学交流中心张亚南老师的总结中，国内游学近三年所到之处，还包括河南安阳文化考察、陕西西安文化之旅、湖北荆楚文化探寻、华南科学考察、华东人文考察等。

对于游学所得，副校长吴鹏借陆游的诗表达期待，“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山西游学期间，高一贯通四班的学生参观中科院山西煤炭研究所

程少峰老师给游学学生上完三个月汉语课之后拍摄

纸上得来终觉浅

2016年5月19日，程少峰老师结束了为外国游学生开设的汉语课程。一方面，程少峰老师通过汉字的教学，利用象形字的形意结合特点，激发他们对汉字的亲近感；另一方面，在长达三个月的汉语学习中，他会加入一些中国诗词、音乐、礼仪方面的相关知识，以引发学生对中国文化的兴趣。

受启发于《礼记·学记》中“善待者如撞钟，扣之小者则小鸣，扣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程少峰老师在课堂上一般会留下一段时间给学生，进行答疑或者提问，或者学生交流碰撞、解决问题，让学生有一个主动思考的时间。且他的课堂上，学生可以随时打断，较传统课堂更具开放性。游学到此的学生，从较为自由的课堂氛围中来，亦能很快适应。

程少峰老师本人亦爱游山玩水，游玩中常临景赋诗，他的微信朋友圈中有诸多展示。比如，《丽江行记》一首，记事抒怀，富有雅趣。

王海兴老师也曾为澳大利亚来游学的学生讲授诗词课，“他们也是听不懂的，有学生谈古筝吟咏诗词的环节，外国的学生惊叹了一句‘天籁之音’。虽然一个字不懂，但可以感受到音的高低，或长或短的变化。体验到美，学生就有了兴趣，我觉得文化的传达就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润，而不是去灌。”

从孔子周游列国的时代开始，古人游学之一即为拜师访友，故《论语·学而第一》即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名句。再者，比如司马迁之周游四方，也是在了解各地风土民情。辛弃疾等军事将领，则为看山川地理，为军事谋篇布局。还有地方志作者的游历，为考注水文等。徐霞客则是自由的旅行，甚至不计划结束的时间，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背包客。好友陈函辉赠给他“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的名句。

王海兴老师认为，“今天的游学，可能更倾向于最后一种，但由于历史古迹在开发过程中有些问题，学生走马观花地看并无甚意义。古人游学往往是在学问非常好了之后，才去游学，包括熟悉古建筑、理解诗词歌赋的能力。比如去岳麓书院，学生对中国书院的了解又有多少呢。游学的当代意义，在于学生合作能力的培养上，了解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山西游学的带队老师之一冯准准认为，“若将地理教学仅仅局限于课堂这一小天地中，是很难完成地理学科的任务的。游学还原了不同区域本来的自然和人文状态，可帮助师生更为客观地认识这个世界。”

另外，这是一种学习方式的变革，“课堂教学中学生知识的获得主要依靠被动接受，而游学中知识的获得则依靠自身的提炼总结。学生学习的空间从封闭到开放，从课内向课外、向社会延伸，学习的过程从认识到实践，拓展思维的训练，引导学生学以致用，从而达成学习对生活有用的地理和学习对终身发展有用的地理这一学科理念。”

校长邱悦对于游学寄予厚望，在《作品集》的题词中，他引用《论语》中孔子所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认为，“君子不要留恋故土，应该通过游学四方来增长见识，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TIPS_《丽江行记》

书斋困倦，几无赏心之事。会旧日同窗共邀一游，是以欣然从之。彩云风物，素为天下秀。尝有石、肖二仙，飘然高举，相与游于玉溪之滨。湖山清胜，遂流连而忘返焉。二仙搭背以立，耽兮恍兮，倏尔千年。此湖，后名之曰抚仙湖是也。凡泽一隅，已入仙圣之目，而况当世之桃源丽江者乎？

彩云飘荡，常为滇地美称。而今，春深十里，荠麦青青，闲茗在握，真四美具也。村夫野老，荷锄缓吟，又有三五小童，追随戏闹。麦浪隐现，远山青黛，直欲清歌一曲，几入田园画境。

下关风急，常怀惜月之叹；上关花明，意为归期所恼；苍山残雪，一如洁然逸兴；洱海粼粼，宁舍畅游之趣？

舟车劳顿，终至丽江。宿古楼客栈，幽深，有古雅之趣。中庭海棠，洁雪飘香，清风入梦，真仙人所难企及。偶一醒来，方觉红烛已消，余香袅袅。启扉远望，目之所及，止馀青天一色，纤尘顿无，稀星寥落，古檐暮色，最是素淡无碍。夜之丽江，轻纱薄雾，的是韵味非常。

……

抑或荡舟心许，身心为之一醉。听船夫唱纳西情阙，别作玄远之想。雪山倒映，涛声在耳，斜阳近山，骏马驰骋。

丽江之盛，在夕不在朝。待红灯初上，绿柳如烟，水声潺潺，歌舞方企。品珍馐，酌美酒，叹生世之幸。最是夜半漏声已住，灯火阑珊，于古街之中，轻踱缓吟，曼妙非常。无遮无碍，尽却俗世羁牵。间有古乐之声，更为迭唱，虽无轻袂之飏，而清境略备，斯心可赏。是时，游人渐息，灯火零落，惟馀澄澈之心，徐与丽江语焉。

夫山水风物者，人所共赏。余独以此藉心咏怀，古几人同欤？

戊子春月于昆明 程小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