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音乐家
2017-05-17刘振华
◎刘振华
几个音乐家
◎刘振华
冬天的一个午后,没了一点阳气的太阳怎么都穿不透这个城市厚重的雾霾,冷的风在拥挤的马路上气喘吁吁地一点点挪动,虽没了力气,仍旧阴气森森。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依旧得裹紧了衣服。
不远处是一个广场,还未走近,就听到歌声:“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那该是朴树的《白桦林》。
待我走近,歌声已中断。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围在一起,一个长相俊朗且消瘦的少年正在调试吉他,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他头发很长,背影看去,像一个女人。很大的眼睛,却黯淡无光,蒙了一层灰。年轻的时候,这种过早的忧郁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变相的成熟的体现吧,却也最能吸引异性的目光。那个放吉他的盒子敞开着,躺在他面前的地砖上,那是一只很精美的琴盒,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妇解去了衣衫,敞开了胸怀,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挑逗似的看着围观的人群。可这少妇的身子上,有一些纸币,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凌乱地躺在那里,还有一些硬币,像一颗颗痣贴在肌肤上。
看了一会儿,我要离开,歌声又响起:“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那是许巍的《曾经的你》。他飘逸的长发开始晃动起来,歌声从他哀怨的嗓音里,从他干净的指甲里,从银灰的琴弦里,从他忧郁的眼神里跑出来,像一个越狱的犯人,慌慌张张地跑到这拥挤的人群中。或许多年后,那个忧郁的年轻人会想,曾经的我有故作深沉、自以为是的成熟,还有着偏执而又荒唐的幼稚。
我裹紧了衣服继续走,又听到悠扬的琴声。我看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旁,一个老人坐在一个马扎上,腿上垫了一张黑色的布,左手持着一把二胡,右手捏着琴弓,正不紧不慢地拉着。走到跟前,他大概七十岁的样子,穿一黑色的棉袄,很是干净。一脸的皱纹像是一层层岩石,横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的眼睛却很亮,很专注地盯着马路中间。那琴声悠扬而又欢快,我虽不懂,却能感受到那份快乐。那琴声从他的琴弦中间跳出来,像一滴滴蹦蹦跳跳爱玩耍的水珠跳到马路上,跳到行人的耳朵里,跳到公交站牌上又弹跳到路旁的树枝上,又跌落在我的手心里。他的脚旁没有盒子,也没有碗。没有人给他钱,他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在这闹市之中拉着琴。我听不懂这琴声,却感受到它的欢快,安静而又祥和。公交站牌前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探头跺脚地等着公交车。
后来我到了火车站旁边的广场前,在一个角落里,再次听到歌声:“每当我感到疼痛/就想让你抱紧我/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触摸我的灵魂/ 每当我迷惑的时候/你都给我一种温暖/就像某个人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肩膀……我爱你中国/亲爱的母亲/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或许有点紧张,声音有点颤,却很好听,清澈透亮,不比电视里的歌手唱得差。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走近了,看去,她个子不高,类似人们说的侏儒,有点胖,皮肤黝黑。上身穿一件灰色的棉衣,袖子旁被刮开了一个口子,却用胶带贴住了,衣服有点大,显得臃肿。她双手紧紧地握着话筒,几乎是抱在怀里,像是落水的孩子紧紧地抓着一截树枝,很用力地唱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灵活地在周围的人身上移动。脚旁有一个小拉车,上面放着一个比她腰还高的黑色音箱。音箱上面放着一个纸皮裹起来的盒子,里面有一张一块的纸币,还有不多的几枚硬币,冷清而又孤单。火车站广场人很多,围着她看的人却不多。待了一会儿,我就离开了。
我不会唱歌,却喜欢歌唱。回去之后,我爬到楼顶,脱光了衣服,抓起几缕风,把它们拧成生硬干脆的一股股,做成琴杆,而后用自己尖锐修长的指甲把胸膛一层层撕开,扯出心脏的几根血管,搭在红白相间的肋骨上,然后迎着风,迎着最后这冬日依旧风情万种的风,迎着夕阳,迎着天边枯叶一般的夕阳,用力弹了起来。冬天的风无常得很,时而幽怨哀泣,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妇的呜咽;时而又欢快激昂,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将军在战场上呼喊;时而又沉闷寂寥,像一只年迈的老猫卧在残破的屋顶上呜呜叫;时而又平静祥和,像一个怀孕的女人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小声哼唱……
我倒在自己血泊中的时候,看到天空红润起来了,像一个洞房之中意乱情迷的女人红彤彤的脸庞。我却听到疼痛而又愉悦的呻吟,从剥落的墙皮缝里,从伸到楼顶的枯树枝里,从我崩碎的骨头里,从我血糊糊的皮肉里,从我身下冰硬潮湿的水泥缝里,涌了出来,那该是万千的虫子正在睡梦中醒来。它们就要开始歌唱。
(责任编辑 刘冬杨)
刘振华,男,笔名沙心,现就职于河南美祥实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