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丢掉的生活
2017-05-17马德
马德
朋友是个电影迷,却从来只喜欢看外国电影。每周六晚,中央台的《佳片有约》,他雷打不动地看了很多年。然而,这一两年,他不看了,有时候勉勉强强看了半截,就呼呼地睡着了。过后,他又捶胸顿足,直呼自己“老了,老了”。
然而,朋友才四十几岁。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喜欢乔丹,为了看总决赛,我和好友经常翘课跑到商场,甚至小卖部,蹭电视看。有一次,是在小饭馆里,为了讨得老板的欢心,我们几个人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一碗面。最后,比赛看完了,也把饭馆的几壶开水喝完了。还有一年,乒乓球世锦赛决赛,刚上班的我住集体宿舍,为了看比赛,竟然跑到一个刚结婚的同事家看到了半夜。两口子困得东倒西歪,我却看得兴高采烈。比赛是午夜结束的,同事送我出来的时候,怏怏不乐。可我全然顾不上这些,连连拍着同事的肩膀说,真好,真好,中国队赢了。
现在,每天中午下班,体育台都有NBA直播,我却懒得看一眼。至于,半夜再跑到小两口的家里看球赛的情况,再也不会出现。
也曾记得,1998年法国世界杯,我半夜爬起来看球赛,第二天累得头晕眼花。岳父说,看球赛有什么意思啊?能顶吃啊,还是能顶喝啊。我笑了笑,觉得岳父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现在,自己也活到了务实的年龄,为了一场球赛,不敢也不愿那么拼了。
我们正一天天地远离那个为了爱好,不惜力、不惜命的自己。
那天,跟远方的朋友喝茶。他问我,你每周末还看意甲和德甲的球赛不。我说,偶尔也看。偶尔?他突然脸一沉,正告我说,你的人生正在变得没意思。
怎么啦?我讶异。
爱好丢得一干二净,怎么还会生活得有意思?!
真是一语惊心。
其实,这跟年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央视有个足球评论员叫张路,说球说了三十多年。我小的时候,他就在激情澎湃地说意甲,如今还在激情澎湃地说球。老了的张路先生,依然显得年轻,依然帅气,也只有活在自我情趣中的人,才会这么年轻吧。
那些好玩的古人,都活得有情趣。王羲之等人在兰亭,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流觞曲水,方有传世之《兰亭集序》。独往湖心亭看雪的张岱,在西湖上遇上了另一个有情趣的人,两人喝了三大杯才分别。苏轼晚年被贬岭南惠州,发明了烤羊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漉,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牙綮,如蟹螯逸味”。一個被贬的人,依然怀着对生活的别样情思。
一位江南老友,平素读里尔克的诗,临摹老树的画,豪情饮酒,热会宾朋。他说,每天他都起得很早,吟诗作画之余,还要侍弄一屋子花草,把每一株植物都料理妥当。因为有这样一个早上,他会觉得一天都过得神清气爽,这才叫生活,这才是会生活。
好在我还读书,好在我还写书,让无意思的人生有了些许价值。但其实这还远远不够,应该让自己的生活更丰富一些,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应独自访山,应聚友品茗,为一朵花开驻足,为一片云流遐思。
当生活只剩下了吃饭、睡觉,其实真的也就没意义了。生活的意义,是在吃饭、睡觉之外,还能触摸到灵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