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
2017-05-17马德
据《清稗类钞》记载,“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性淡泊,于肥甘食物,一无所好。每饭,以岕茶一小壶温而淘之,佐以水菜数茎、香豉数粒,便足一餐。
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肥甘至极,必陷于腻。想必,董小姐深谙此理。毕竟,腻多了,于味蕾,不是醉,是齁。
齁过了,是厌。
厌过了,是渐疏离,是再见,以及,再也不想见。
花生豆一粒嚼过,可满嘴余香。吃一盘,便成了果腹之餐。若上顿接着下顿地吃,还谈什么滋味,见了就得吐。
腻就是“哗啦”一下,一切在肠胃之间变得不着调。
最香浓的巧克力,好吃,但不能当饭吃。粗茶淡饭,滋味不诱人,却可以吃一辈子。腻远人,淡近人。
人世间的爱成了一种负累,有时候,其实是腻绝。
有距离的东西,亲密得过了头,就会过犹不及。
虽然美还在,但滋味没了,快感没了。所以,要让一种美恒生仰望,必须逗引到心痒痒,要尽可能安放在踮脚将能够到又不怎么好够到的地方。
腻则恰好走向了相反:易得,过享,久处其中。
于是,美变得越来越廉价,也越来越没气场。是的,再好的东西,一天到晚在一起,也都会烦了。美食如此,美人如此,人世的一切被腻过的香风酽酿皆如此。
一种美到了被人厌弃的地步,重创的不是美,而是人心底的那份美好。因为你向往过它,追逐过它,并为之迢遥走过很长一段路。然而,当它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降临在你身边,于你,简直是跌落和崩塌。
所以,不活到腻才重要。唐代有个传奇的女子叫薛涛。她跟诗人元稹有过恋情,并给元稹写过无数的情诗。然而,比这情诗还有名的,是她的“薛涛笺”——自制的桃红色的信纸。据说,薛涛后来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采用木芙蓉皮做原料,加入芙蓉花汁,专门制作精美的信笺。
美艳的人,倘还能有美的心思,活过的每一段时光,自难以生腻。
明末的张岱,过得也肯定不腻。崇祯五年十二月,西湖大雪三日,他竟大晚上带着炉火独往湖心亭去看雪。到了湖上,见“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燒酒,炉正沸”。那两人看到张岱,大有知音之感。于是,拉他同饮。最后,竟“喝三大白”而别。
把平常的日子,经营到有情趣,生活也不会腻。
明英宗时,司礼监太监王振把持朝政,他结党营私,提拔溜须拍马逢迎之徒,收受的贿赂,金银有60余库,玉盘100多个,珊瑚树高六七尺者20余株,其他珍玩不计其数。
权也有了,钱也有了,王振实在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于是,他怂恿明英宗朱祁镇亲征瓦剌,这样,他自己也好在青史上留下个美名。结果在土木堡,被瓦剌的军队包围,明军20万人被击溃,无数的文臣武将战死,明英宗被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土木堡之变”。当然了,祸国殃民的大太监王振也被铁锤砸死。
历史上,好多活腻了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一个人,权倾天下,穷奢极欲,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全得到了,剩下的,便只有无事生非了。
(摘自“马德微信公众号”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