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朋友
2017-05-17李大伟
李大伟
什么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从老朋友中筛选出来的,是经过层层砂滤过的纯净水。
自小“混蛋+皮蛋”,物以类聚,至今身边不乏“七歪八邪”的三教九流,但俚而不俗,最劣不过“真小人”,至少“不说假话”。我也舞文弄墨,沾些许文人雅士气息,但有个特点:绝无“头巾气”。我的交友格言是:“宁可有狐臭味,不可有酸腐气。”而有无绰号是显著标志之一。
昨晚出差回到家,书桌上一叠报刊,最上面搁着一份婚礼帖子。30岁以前,多“红绸烫金帖”;50岁以后,多“黑框白纸帖”。红白帖的文字有个共同点:典雅庄重。但这份帖子,近乎潦草,文字随意,浅显直白,没有雅称,只有时间、地点。抬头是我,落款是范某某,写得好像是一张请假条,显然是好友,否则不会如此轻率,这好比在家见熟人,可以睡衣睡裤,甚至汗衫短裤。范某某?一时想不起来,我便找出快递封面上留下的手机号,回一条短信:“范先生: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到了半夜,未见回函。次日一早,还没有回函。我生气了!但我实在想不起来范某某是谁,忍不住打手机过去,对方回答:“我是肯德基呀。”哇,绰号出来了,记忆回来了——他曾是肯德基的采购经理。我责怪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绰号?”他愤怒地说:“婚礼帖上有落款绰号的吗!”
什么叫好朋友?看到名字“不知何许人也”;看到绰号,立刻知道谁谁谁了。
有位烧饭大师傅,姓季,第一次见面他就乐呵呵:“我是侬本家的隔壁邻居。”我听了不知所云。他解释道:“我姓季,比侬的李多一撇。”我恍然大悟:“噢,对对对,季,就是姓李的戴了顶鸭舌帽。”从此我就喊他“鸭舌帽”,不喊“老季小季”。
人无癖不可交也,癖往往是可爱的缺点。有缺点才有特色,有特色才有记忆点。欧洲人的名字往往取自宗教圣徒名字,颠来倒去就这么几个:约翰、保罗、飞利浦。于是读欧洲史读得头晕眼花,英国国王不是爱德华一世二世三世……就是亨利,一直到七世八世,同名者叠床架屋,高度同质化,历史学家不得不用绰号区别各种威廉、亨利、爱德华的不同:征服者威廉、红脸威廉;狮子亨利、短斗篷亨利、戴着王冠的蠢驴亨利;苏格兰之锤爱德华、长腿爱德华,还有一个中国人给的绰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德华。不借助绰号,就无法读欧洲史。
小学里,但凡长得好看些的女生,免不了有绰号:“狐狸精”,这是乖巧型的;“女特务”,是勾魂型的;脸不白而眼大睫长,曰“黑牡丹”。同样肤色的男生,就没有女生幸运了:“小黑皮”;肤色再深些,“非洲人”;鼻子高些的,“外国人”;为人粗鲁的,叫“野蛮”,到了中学,其人改“邪”归正,绰号也变了,美其名曰:“牛虻”。一有知识,就掉书袋了。
沒有绰号的称呼,就是一碗白开水,一览无余,显露家谱。比如“陈阿大”,噢,排行老大;“招弟”,只有姐姐、没有哥哥的妹妹;“桂芳”,生于秋天;还有“翠花”,连籍贯都知道了:俺们东北“银”。
绰号是瑕疵的代号。瑕疵是缺点,也是特点。小学里没有绰号的女孩,往往既不漂亮也不难看;若是男孩,肯定既无缺点也无特点,更无要好的朋友。
不过,少年阿瞒(曹操小名)发达后,他的绰号不能喊了,这样的人,虚荣心极强,可以做同事,不能做朋友。对此,我的态度是:肃穆以待,敬而远之。
(摘自《新民晚报》 图/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