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阴云下，韩国大选左右为难

蔡婷贻

由于政治气候不稳，韩国大选前的议题快速更迭：弹劾引发的贪污和财阀问题已近无声，朝核和萨德渐渐降温，选民们历来关心的经济话题尚未浮出水面。五位候选人则选择负面选举的操作手法，各自抹黑对手，在选战白热化后进一步模糊了焦点

“看来文在寅可能会当选了，安哲秀不靠谱，洪准杓也有问题。”保守派选民朴女士对《财经》记者描述她对5月9日总统大选的个人烦恼。

随着前任总统朴槿惠因涉嫌受贿下台，韩国被迫提前举行大选，又适逢美国新总统特朗普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围绕朝核问题进行的博弈，导致半岛局势异常紧张，原本应充满欢乐的晚春对韩国民众更像是多事之秋。

随着选战进入最后两周，民调中心Realmeter Survey于4月24日-26日进行的民调显示，64岁的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文在寅以44.4%的支持率遥遥领先55岁的国民之党候选人安哲秀（22.8%）;另外两位候选人，自由韩国党的洪准杓和正义党沈相奵的支持率则分别上升到13%和7.5%。

在保守派执政九年以朴槿惠被弹劾收场后，韩国社会弥漫着寻求“改变”的气氛。但是，由于保守派没能推出强有力的候选人，除了自由派选民从一开始时就打算投给文在寅外，至少20%选民在距离选举两周时仍未作出决定，为谁将胜出投下最大变数。

由于政治气候不稳，大选格局不断快速更迭：在确定大选将提前时，韩国选民关心的焦点是弹劾案引出的贪污和财阀问题，以及朴槿惠对世越号的因应不当;但随着中美韩三国因萨德的部署出现严重争议，选举焦点又转到中美韩关系;在投票前两周，因朝美对峙，国家安全又取代其他议题成为选民们最关心的问题。

独立网站“揭露韩国”负责人具世雄对《财经》记者表示，“还因为你提醒，我才想起财阀、贪污曾经是大家最关心的议题;萨德一度甚至是唯一焦点，但近来也没听到相关讨论。”

韩国总统大选领先的五名候选人：由左至右，自由韩国党的洪准杓、国民之党安哲秀、正义党沈相奵、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文在寅、正党的刘承旼。

在内忧外患下，前五位领先的候选人——文在寅、安哲秀、洪准杓、沈相奵以及正党的刘承旼——选择负面选举的操作手法，各自抹黑对手，在选战白热化后进一步模糊了议题焦点。

韩国蔚山大学国际关系教授柳钟善对《财经》记者指出，个人丑闻占据了当前的选举焦点，尽管朝鲜和萨德是重要议题，但并未像以往一样被认为是关键议题，而一般选举时选民关心的经济问题甚至还未浮上台面。

目前看来，文在寅仍是最可能当选的候选人，但柳钟善表示：“尽管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但只要保守选民找到自己的候选人，文在寅（的当选）就可能有麻烦。”

候选人各有缺点，选民无从选择

韩国选民参与总统大选的意愿历来高于国会选举。2012年总统大选时投票率达75.84%，远高于2012年和2016年国会选举时分别为54%和58%的投票率。

根据统计，此次选民人数将略高于去年国会选举的4210万人，韩国中央选举委员会4月10日-11日的调查显示，八成选民将前往投票。所有15名候选人都被要求支付3亿韩元保证金，如果得票率低于10%，保证金将被没收。在4月中旬，第13号候选人已退出选举。

目前领先的五名候选人反映了政坛矛盾和选民难题，尤其有三名候选人都在争取保守派的选票，但安哲秀、刘承旼和洪准杓各有缺点，让选民犹豫不决。

原本领先的安哲秀实际上来自自由派阵营，因看准保守派缺乏强有力候选人而向中间靠拢，他的跨界被不少人视为摇摆，对保守派人士而言，他当选后是否坚持走保守道路更成为疑问。

安哲秀也曾参加2012年的总统大选，但迅速退出支持文在寅;2014年一度与民主党共同成立新政治民主联合党，次年又因与文在寅理念不合而退党。他在2016年自行成立国民之党，并在同年选举中拿下38席，成为国会第三大党。

他主张建立“国民的国家”，强调取消财阀特权，认为朝核问题“只能通过韩美同盟解决”，他表示当选后首要任务将是处理国家安全问题，绝对不会承认朝鲜的拥核地位。

刘承旼在弹劾朴槿惠时出走自由韩国党成立正党，主要成员为前总统李明博派系成员。刘承旼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经济博士，在专业和道德上应属最佳候选人，但在参选后被原来的战友称为叛徒，在保守派选民中的支持率难以突破。

代表执政党的洪准杓更是争议不断，他涉嫌收受贿赂，被指控在大学时协助同学迷奸女同学，对女性的发言多有歧视之意。曾担任检察官的洪准杓被归类为国家安全保守派，主要政见为重新在韩国部署核武器，其在辩论时仍为朴槿惠辩驳让外界质疑。“洪准杓严格来说是肮脏的，对我而言他不应该成为候选人，但他却仍保有一定支持率，这是选民以‘品牌化心态支持他已形成的现象。”具世雄指出。

三人各有缺点，导致保守派选民无从选择。不少人一度支持安哲秀，但后来他在多场无稿辩论中的表现让选民失望，支持率迅速下滑。韓国盖洛普民调显示，安哲秀在大邱与庆北地区、忠清圈地区等地的支持率从48%下滑到23%，下降整整25个百分点。选民转而支持洪准杓，庆北区对洪准杓的支持率从8%上升到了26%，忠清圈区对文在寅的支持率也从39%上升到46%。韩国民调专家在4月24日指出，保守派选民陷入了“就算输也要选保守党”还是“支持有当选可能的候选人”的两难，而他们的选择将成为左右选举结果的一大变量。

在保守派历来占优势的庆尚北道，选民全女士对《财经》记者指出，由于保守派这次缺乏候选人，加上朴槿惠执政让支持者感到失望，她母亲可能会转投文在寅。“洪准杓听起来很疯狂，他在辩论时甚至说他应该回家睡觉……他听起来像喝醉了。”全女士说。

为形成势力与文在寅抗衡，保守派已出现整合三名候选人的声音，但第一时间就遭三人拒绝;如果选前整合成功，保守势力或仍存有挑战文在寅的机会。

对自由派选民来说，文在寅也并非最佳选择。在数轮辩轮后，选民认为正义党沈相奵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她的政策更能代表进步力量，但选民又担心她的小党当选几率不高，同时担忧选票分散，而考虑将选票投给有希望的候选人，最后可能在文在寅或安哲秀间抉择。

“我和我弟弟都偏向沈相奵，她讲话非常有自信，但考虑我们选票最后可能被浪费，我们可能还是投给文在寅。”全女士解释说，安哲秀在辩论时显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反之文在寅始终微笑以对，表现出政治人物的风范。

不少选民则完全无法下定决心。曾在海外留学的专业翻译金松亚已决定要在5月9日大选中投票，但她却仍无法决定把票投给哪一位候选人。

她说，她希望投给诚实的候选人，而不是开空头支票的候选人，尽管她对政治不太感兴趣，她正试图比较他们的政见，希望最后从中选出一人。她强调，像她这样在20岁-30岁左右的年轻人，都认为这次选举是表达自己意见的重要机会，大家都希望看到改变。

曾在上海学习中文的首尔选民吴女士对《财经》记者说，她的标准是能让国家冷静下来的候选人，“个人素质是首要考虑”，另外新总统能否顺利解决朝鲜问题也是评估标准。

朝鲜威胁影响力不如以往

此次大选在美朝关系格外紧张的情形下进行。外界曾猜测朝鲜可能在4月15日朝鲜劳动党主席金日成诞辰，或4月25日朝鲜建军节时进行第六次核试验，但最终未如期发生。美国总统特朗普为此于4月24日分别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通话。尽管韩国代总统黄教安为过渡领导人，但是美中日越过韩国处理朝核问题成为韩国的新警讯。

一路领先的文在寅，多年来让保守派选民无法信任的就是其对朝核问题的立场，他被保守派选民认为是“朝鲜傀儡”。正党候选人询问朝鲜是否为韩国主要敌人时，文在寅避而不答，表示该问题应由国防部来回答，他身为领导人的任务是改善朝韩关系，此回应一度让他受到选民质疑，但最后却未造成杀伤性的伤害。

文在寅4月23日公布他的对朝计划，誓言拿回韩国对朝核问题的主导权，同时指出“没有比让别人决定我们命运更危险的事”。

身为前总统卢武铉幕僚长的文在寅，深度参与了源自金大中总统的“阳光政策”，在他提出的“大胆的韩半岛无核化和平构想”方案中，他主张重新启动六方会谈、说服美国改善美朝关系、同时推动与朝鲜签订和平协议和“经济统一”。

在国防部署上，文在寅主张应重新评估萨德的部署，但他也强调，上任后将部署韩国导弹防御系统，尽早建立对朝鲜的“杀伤链”，以遏制其核武器和导弹。同时，他还将提早拿回原定于2020年由美国移交给韩国的“战时作战指挥权”。

为防止萨德系统的部署因文在寅当选出现变数，韩美政府赶在4月26日对萨德进行了部分部署，他上任后如何修改将影响韩美关系走向。

随着文在寅民调领先，大部分政治学者都认为朝鲜威胁在本次选举的影响力已不如以往。庆尚北道选民全女士指出，韩国民众对朝鲜的威胁逐渐无感，毕竟韩国能做的有限，难以影响金正恩。

尽管朴槿惠下台后引发的贪污争议在竞选活动中被相对遗忘，但是五名候选人不约而同在限制总统职权上达成共识。文在寅指出，他上任后将扩大总理的权力，同时将总统职权“去中心化”。安哲秀的立场是，总统职权应通过修宪来缩减;正党刘承旼强调，他将缩减青瓦台的人事配置;正义党的沈相奵则指出，她将推动总统职权和青瓦台的透明化。

在困難抉择下，朴女士考虑将选票投给洪准杓，“不论投给谁，文在寅都会当选，但若不投给洪准杓，我觉得自己是背叛者。”

对韩国民众而言，始自去年10月底的政治风暴，如果能随着5月9日大选的结束而回归平静，韩国社会或终能换回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是，蔚山大学教授柳钟善指出，如文在寅上台保守派可能会有激烈应对，“朝鲜、萨德以及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将是新总统的首要考验，社会和政治的重新整合以及经济也都会是困难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