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

耿艳菊

我生在中原一个素朴的小村庄，村庄外的田野一马平川，除了冬天，一年中的多数时候都摇曳着植物的芳香。田间陌头的花花草草数不胜数，庄稼地里也有，村人们不稀罕，把它们当杂草来拔除。那时，让我们稀罕，并虔诚地种在院子里的是花瓣可以染指甲的桃红，还有菊花。桃红很普遍，而菊花更稀罕，只有五爷爷家院落里明亮的一大片。

五爷爷是读过书的人，退休了，每天只在庭院里，喝喝茶，听听戏，侍弄菊花。五爷爷家的菊花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样子，很多年了，后来听村里年长的老人说，那是五奶奶年轻时从很远的娘家带过来的。

五爷爷五奶奶喜欢菊花，也极喜欢我。他们总是亲昵地叫我“菊”或“菊丫头”，叫我母亲的时候，总是说“菊妈”。我母亲却不曾这样宠溺地叫我，她叫我的全名。我大一点后总是在想，我那么爱哭，胆子又小，脾气又倔，是不讨人喜的。而五爷爷五奶奶偏爱我，大概是我名字里带个菊字的缘由吧。

这样一想的时候，便为自己的名字骄傲。村里一起玩儿的小姑娘多是叫“丽”呀，“凤”呀，

“华”呀的，只有我的名字里绽放着一朵美丽的菊花。

上学的时候要路过五爷爷的家门口，五奶奶看见我了，拉我去院子里，摘下一朵菊花，笑吟吟地别在我的马尾辫上。她又去屋里给我拿吃的，是用菊花做的又甜又香的菊花糕。我一手举着菊花糕，一手时不时地摸摸头上的菊花，心里喜盈盈的，一路上都是菊花香。

读五年级的时候，我已经12岁了，渐生了羞涩之心。五奶奶再拉我去她家的时候，我变得扭扭捏捏的，也客气起来。五奶奶摘菊花给我，我怕五奶奶不高兴，也任由她。可是出门口，走到路上，我便立即取下来，放进书包里，我怕同学们看见了取笑我。

很快我小学就毕业了，到镇上去读初中。一下子又认识了很多新同学，我突然嫌弃起自己的名字来。这些同学的名字很好听，叫“钰”，“婷”，“洁”。我那时想到的形容词是高雅，可我的名字多么俗气。

我调出自己所掌握的所有词汇，最后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字，单名一个“静”字。这名字倒是适合我的，我跟人的印象总是很文静的样子。它没有在班里起什么波澜，似乎我本来就叫那个名字。后来，连我的家人说起我都叫我“静”。从初中到高中，六年，这个名字一直跟着我。

只有我母亲和五爷爷五奶奶叫我“菊”，每次我听得都是先一愣，半天了才知道是叫我。

高三后来要考学的时候，不得已，又要用回原来带“菊”的那个名字。叫“靜”的时候远去了，从那以后，读大学，人社会工作，我只能叫有“菊”的那个名字。喜欢不喜欢都由不得你自己了。

我喜欢写字，张爱玲的文章是必须看的。开始我总是用她的名字劝自己，那样俗气的名字，现在叫起来，谁敢说俗气呢？她用实力让她的名字有倾城之美。

我相信一个人与一个名字是有着纠缠不清的缘分的。最后你会发现，人活在世间，不管是名字，还是心底，都该绽放着一朵花，让灵魂充满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