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的青年领袖
2017-05-15江寒秋
江寒秋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末尾,十月革命在俄国发生,已经处于世界链条中的中国正孕育着前所未有的变革力量。当时,蒸汽时代的余波还未在中国结束,电气时代已经到来,各类思潮纷杂而至,终结了老大帝国束缚后的国人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更新着自己的知识。
飞速变革的世界还很年轻,人类群星正在中国璀璨、闪耀。两年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五四运动轰轰烈烈展开。而在1917年,我们的青年们正在以他们的方式走向1919。
大师青春时
1917年1月1日,26岁的胡适还未回国,当时,他已经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读了三年,师从约翰杜威。在这天,他的一篇文章在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文章的题目颇为谦虚——《文学改良刍议》,但其内容无疑为当时国内正在兴起的新文化运动增添了猛烈的弹药。
胡适对白话文的力捧,时间还要再往前推。1915年,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时,远在美国的胡适,决定结束康奈尔大学的农学学业,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当时,他与一同留美的赵元任、梅光迪等人围绕“国文”与“国语”、文言与白话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胡适与陈独秀的相识,源于其共同好友汪孟邹。汪孟邹在上海亚东图书馆经销书籍杂志,和胡适是安徽绩溪同乡,又与陈独秀早有交往。陈独秀创办《新青年》后,锐意革新,倡导新思想新文化,对在国外留学的知识分子极为看重,几次托汪孟邹写信给胡适,希望胡适能为杂志写文章。于是,胡适在1916年2月寄了一篇白话文译稿《決斗》给陈独秀。此文原是俄罗斯小说,讲述一个丧父少年为了荣誉决斗的故事,胡适通过这篇小说,发出“为大中华,造新文学”的“决斗”之声。
此后,胡适与陈独秀信函往返,两颗新文化之星开始了“纸上相交”。当时,陈独秀认为“中国万病,根在社会太坏”,所以他最初是想让胡适“就所见闻论述美国各种社会现象,登之《青年》,以告国人”。而胡适在美国校园里正忙着为“国文”与“国语”、文言与白话进行辩论,他尝试着用白话写了一些新诗,同学们的评价褒贬不一,于是胡适将自己的意见写成《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发表在《新青年》第2卷5号上,系统阐述了对文学改良的八条建议:须言之有物、不模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呻吟、务去烂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
与胡适已经有了某种路径不同的陈独秀,走的路更为极端。他觉得还不能停留于此,胡适的根底还是改良主义,不如革命为好。于是抛出《文学革命论》。文章有一种狂士之风,那种洞世的目光在笔端闪闪发光。这样的文字今人也不易写出来,大有舍我其谁的气象。文章对中国文学史微缩的一个判断,把它微缩到一个画面里面,很有冲击力。
陈独秀的“革命”与胡适的“刍议”在当时的文坛,形成了一种呼应,推动新文化运动走向了高潮,但两人已经体现出来的价值理念已为两人后来的决裂埋下了伏笔。
1917年,在通过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的考试之后,胡适于7月10日回到上海。他写了一首踌躇满志的《将归之诗》:“此身非吾有:一半属父母,一半属朋友。便即此一年,足鞭策吾后。今当重归来,为国效奔走。”很显然,此时在胡适心中,陈独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此后不久,胡适即出任北京大学教授,参加编辑《新青年》,并回到安徽绩溪与守候多年的未婚妻江冬秀结婚。当时的胡适已经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年轻的思想领袖,他与江冬秀的婚姻受到了不少调侃。“胡适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脚亦随之”。一个新文化运动的主将,竟然娶了一位小脚夫人,这也是民国史上的奇事之一。
胡适当时出任教授的北京大学,可谓群星璀璨,其年龄在今天看来颇有些不可思议。梁漱溟25岁;胡适27岁;刘半农27岁;刘文典27岁;林损27岁;周作人33岁; 陈独秀39岁;朱希祖39岁……校长是蔡元培,50 岁。
最年轻的是画法研究会导师徐悲鸿,只有23岁。
刺头儿学生
1917年,胡适刚到北大任教时,北大学生,21岁的傅斯年去听胡适上课,准备踢馆。傅斯年听了几次课以后,如此评价胡适:“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指其他刺头学生)不能闹。”
同样是在这一年,罗家伦以数学零分、作文满分的成绩被北大破格录取,他最应该感谢的人除了北大校长蔡元培就属胡适了,因为他的作文是胡适批阅的。
在听完胡适的课后,傅斯年终身服膺胡适,护卫胡适,成为胡适的护城河。抗战期间,傅斯年曾在四川李庄史语所的驻地对众人宣称:“人说我是胡先生的打手,不对。我是胡先生的斗士!”在孔子门下,子路是刚猛无比的大护法。在胡适门下,傅斯年无疑是保驾护航的头号勇士。
罗家伦比傅斯年小一岁,入学以后,他惊喜地发现教授中有“拖辫子的辜鸿铭,筹安六君子的刘师培,以至于主张激进的陈独秀”,百家争鸣,却平安相处。而新派的胡适更受年轻学子们的追捧。
入学的最初一个阶段,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和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成为了学子们辩论的热门话题。在这些新思想的影响下,罗家伦发表了他的第一篇评论《青年学生》。到了第二年的11月份,罗家伦与傅斯年等20多名年轻人组织了一个“新潮社”,大家决心集资办一份刊物。罗家伦提议取名《新潮》,傅斯年担任总编辑,罗家伦担任编辑。蔡元培与教务长蒋梦麟批给他们3000元作印刷经费。
在当年,《新潮》在青年中的影响甚至超过了《新青年》。因为它更激进,更有诱惑力,特别符合青年学生躁动的情绪和在那转型期间并不成熟、定型的世界观。
当胡适撰文鼓动解放妇女时,罗家伦正担任《新潮》总编辑。在第二卷的五期中,罗家伦共发表了22篇文章,抨击社会弊病,其中的《妇女解放》是呼应胡适主张的。保守人物江瀚看到《新潮》上的文章后,拿了几份杂志去找总统徐世昌,说现在青年人思想至此,那还了得。徐世昌于是拿了《新潮》交给当时的教育部长傅增湘,傅增湘给蔡元培发了专函,要蔡元培辞退两个支持学生的教员:胡适、陈独秀;辞退《新潮》的两个学生编辑:傅斯年、罗家伦。在那时,这师生4人被旧派人物视为北大“四凶”。蔡元培坚决顶了回去。
蔡元培的这一举动,某种意义上说,为之后的五四运动保留了火种。两年之后,五四运动爆发,傅斯年、罗家伦成了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傅斯年是游行总指挥,罗家伦则起草了当时惟一的印刷传单《北京学界全体宣言》,提出了“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口号,并在1919年5月26日的《每周评论》上第一次提出“五四运动”这个名词,一直沿用至今。
游学者毛泽东
1917年,24岁的毛泽东已是湖南一师公认的风云人物。这年6月,第一师范进行复杂的“人物互选”,四百余名学生投票选举各方面杰出的学生。毛泽东在德育和智育方面得票最多,尤其是在敦品、自治、文学、言语、才具、胆识方面得到的评价最高。
在这年3月,毛泽东还第一次和一个外国人进行了联系,他和同学萧三联名给日本著名民主主义知识分子白浪滔天写了一封信,这时白浪滔天正来中国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信中写道:“久钦高谊,觌面无缘,远道闻风,令人兴起。”
然后,这封信谈到了实质问题:“植蕃、泽东,湘之学生,尝读诗书,颇立志气。今者愿一望见风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实赐容接,幸甚,幸甚!”
这年暑假,毛泽东邀请当时已从一师毕业、在楚怡小学教书的萧子升(萧三的哥哥),各带一把雨伞、一个挎包,装着简单的换洗衣服和文房四宝,外出“游学”。当时,他们身无分文,却历时一个多月,走了九百多里路,游历了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五个县的不少乡镇。途中,结交了农民、船工、财主、县长、老翰林、劝学所所长、寺庙方丈各色人等,写了许多笔记,也让他对中国的社会实际有了重要认知。
这一次游学,对毛泽东的认知体系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在英国人迪克威尔逊写的《毛泽东》中这样写道:在他自己的思想中,他是把这次旅行与公元前2世纪的史家司马迁相比的。司马迁差不多在同样的年龄游历了当时的中华帝国,并记载了帝国内的世俗民情。
不过,1917年的出门远行不是他的第一次游学,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期间,他曾几次和好友游学。据后来发现的史料记载,毛泽东的第一次游学应该是1916年5月,他步行数百里,从长沙到娄底市茶园山(今娄星区茶园镇东冲村)拜访刘且侯。
刘且侯是毛泽东在一师的同班同学,他家在当地是一个大富户。当时,毛泽东在刘且侯家住了四五天,并走访了许多贫苦人家。在刘家,他不住好房间,不睡好床铺,坚持和长工王海文在侧屋睡一个床,屋里放一个桐油灯,两人抵足而眠,无所不谈,得到许多珍贵的资料。毛泽东白天有时到外面调查,有时在房里看书,书是他自己带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毛、萧二人游學的前一年暑假,23岁的毛泽东还曾徒步120里到长沙县板仓杨家拜访老师杨昌济,在板仓屋檐下,他与15岁的少女杨开慧那惊鸿一瞥,奠定了他们后来情定终身的基础。这次,他还与杨开慧兄妹一道拜访了离板仓40里的高桥柳午亭先生,进而撰写了颇具影响的《体育之研究》一文。这篇文章刊登在1917年4月的《新青年》杂志上,认为体育与德育、智育同等重要,忽视体育的学生将“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涉水则足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