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车》杂志考证研究

2017-05-14卫恒先

艺术生活-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卫恒先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上海 200000）

引言

关于《神车》的记载详见于许志浩的《1911-1949中国美术期刊过眼录》一书，书中写道：“神车，雕塑。1933年2月创刊，杭州艺术运动社编辑出版，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消费社发行。1935年出版了第三卷第十期后停刊，每卷十期，共出版三十期，本刊是现代美术期刊当中唯一的雕塑专业刊物。第三卷第二期为刘开渠雕刻专号”。[1](P92)同样的文字被转述于殷双喜的《走向现代——20世纪中国雕塑大事记》和刘礼宾的《时代造像——民国时期现代雕塑研究》两书当中。

刘晨的著作《民国时期艺术教育期刊与艺术教育发展》和论文《从〈从亚波罗〉到〈亚丹娜〉——见证艺术教育的新页》也介绍道：“神车，艺术运动社（杭州）。1933年2月创刊，半月刊，至1935年10月（第3卷第10期）。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消费社。其他题名为《神车半月刊》。现代美术期刊中唯一的雕塑专业刊物。雕塑。”[2](P133)

而在傅春禹的博士论文《传承与发展——刘开渠的雕塑创作与理论研究》中指出该《神车》刊物并非学界所认为的当时介绍雕塑唯一的专门刊物，而是一本集文学、音乐、戏剧、绘画、雕塑等多种门类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刊物，并在注释中提及作者所搜集到的一些其他文章题目，但未作深入。

上述一些文献都写到《神车》是介绍雕塑的刊物，但是，除了上述所提到的《刘开渠先生雕刻专号》之外，并没有涉及到民国时期的其他雕塑信息，且关于《神车》杂志的其他内容也鲜有提及。而且从上述的记载内容来看，刘晨、刘礼宾和殷双喜的记载都是转述于许志浩的《1911-1949美术期刊过眼录》，但均没有对其进行寻找考证。学界对于《神车》杂志的真正面目均不了解。

笔者在探寻考证当中，发现了对于该杂志的上述误读，特对于上述的记载进行修改和订正：《神车》创刊于1933年2月15日，艺术运动社编辑，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前三期由西湖艺术出品社发行。第二卷第三期之后改为由艺专消费社发行。杂志每期发行7个版面，首刊记载“本刊每月两期，每年20期”，但后来的期刊并未兑现该承诺。前五期出版比较稳定，第六期是在第五期后的一个月即为5月15日才出版，第六至九期为每半月出版一期，第十期发行日期为1933年10月10日。第二卷第一期为1933年12月15日发行,第二期1934年2月28日发行，第三期则到了该年的9月15日才发行，之后到第二卷第十期又变为每半月发行一期。第三卷第一期1935年3月1日发行，到第八期发行稳定，第九期和第十期分别在1935年9月15日和10月1日才发行。其中第三卷七、八期为合期。共发行29期。有专号4期，分别为：第三卷第一期“西湖艺术家素描专号”，第三卷第二期“刘开渠雕刻专号”，第三卷第三期“戏剧专号”，第三卷第六期“工艺美术专号”。

一、《神车》的命名

《神车》由艺术运动社编辑发行，艺术运动社成立于1927年，以林风眠、林文铮、李朴园等人发起，先是以《中央日报》“艺术运动”命名的周刊出版，之后在国立艺术院设计艺术运动社。该社的宗旨是“以绝对的友谊为基础，团结艺术界的新力量，致力于艺术运动，促成东方之新兴艺术 ”，主张“艺术运动对社会是抱调剂、兴奋、清涤、提高、美化一切感情的责任”。[3](P09)关于为何以“神车”作为刊物的名称，在第一期的《神车解》当中，李朴园作了详细的说明：“何取乎亚波罗之神车，从而据之以为吾刊之命名，盖有顾焉，试申论之。古人论文，曰文以载道，载从车，故桐城派者谓之为空车，言其文不足以载道，但能为空车之辚辚转也。车与文的关系由来已久。神车之车，文王拉姜尚之车尚矣，其次，有见于封神榜之风火轮，再其次有见于三国演义之四轮车。风火轮之载道，载太乙真人弟子哪吒，哪吒道童也；四轮车之载道，载卧龙居士孔明，孔明牛鼻子也；此二车者，皆非以载吾道之车，吾无与焉。求之神州而不得，吾求之桑榆，亚波罗有车焉，驭之以天马，驰骋于尚天，不问人间休戚事，但管艺事兴与寂，其鼻子虽高而不牛，其车虽车而不空，归为天帝之子而不骄，神为艺术之神而不大师，取彼车以载吾之道，必可胜任愉快，载吾之道于彼之车，所谓驾轻就熟。盖其车神车也，其神艺神也，驾神车，载艺神，布艺道，吾车洋洋焉，吾艺洋洋焉！”[4](P02)

由上述可知，刊物之所以选择以“神车”二字来命名，主旨正是实现文以载道，期待通过亚波罗的“神车”来传播文艺主张和文艺批评，借新艺术精神来推动艺术发展、推广美育实践，实现民族觉醒和振兴。文中还写道“艺术之为用，医心之妙术，苟能于此时激艺海之波澜，鼓民心而奋起，勇于自救，乐于赴敌，亦未始非救国保族之一道也！”可见其艺术主张与民族和社会间的关系。

另外，此处的“神车”乃借西方亚波罗之神车，亚波罗是希腊神话当中的太阳神和司百艺之神，作为希腊艺术之代表，他是“以至美之神安慰期苦痛之生活，理想之不足，而且实现之于艺术上”[5](P04)。编者提到希腊民族并不是天生的乐天派，他们也有着坚强沉痛的人生观，为摆脱无名的痛苦和丑恶的需要，民族的天才在艺术上藉以构成理想唯美的世界，他们所创造壮美的天神即是亚波罗型艺术之结晶。而中国人素以礼教维持情感之冲动，希腊人以艺术来发挥其情绪，现在旧的的礼教已经打破，唯有希腊精神才能够切实地振兴东方文艺。

与《神车》互补共生的还有《亚波罗》杂志，该刊物也是由艺术运动社所创办，第一期发行于于1928年10月1日，最后一期为1936年10月1日，共17期。从时间上来看，《神车》发行的1933年2月到1935年10月间，《亚波罗》分别发行了第十二期和第十三期。从风格来看，与《亚波罗》的长篇大论相比，《神车》的篇幅短小，内容也倾向于精炼的艺术论文和文艺批评，编者在《征文启》中写到“大炮虽大，口径不过数寸，火车虽猛，引擎仍只盈握，但能动中窍要，顾不必非洋洋万言而后可以奏效，吾车虽小，感以大炮之口径和火车之引擎自期”[6](P07)。其中“动中窍要”精确体现了《神车》杂志的风格。

二、《神车》杂志的艺术主张

杂志直接面对当下的艺术环境，树立了鲜明的艺术主张和立场，并体现在一系列的宣言当中。

通过上述题目可以看出，在应该提倡何种艺术的问题上，他们主张将艺术职责与民族的命运和民族振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提倡团结的、集团的、全民族的艺术。林文铮在《艺术上的集团精神》一文中，通过布德尔的例子“将雕刻的精神归到建筑，精神倒退到整个民族的意志”[7](P01)，旗帜鲜明地点出所提倡的艺术精神是集团的民族精神，认为集团精神是艺术的大乘，应宣扬民族意志的艺术。张彭年的《到大众中去》认为中国近年来艺术运动的消沉主要是缺乏一个伟大的集团，个人主义的“为艺术而艺术”和个展的流行沽名求利导致凋敝的艺术现状，因此艺术家的只有“为人生而艺术”一条出路，唯有大众主义的集团的艺术才是出路。在《大的力与热的要求》中作者更是激情地为全民族的艺术摇旗呐喊:“我们所需要的艺术是能够鼓舞和慰藉高度的热与力的艺术，而过去中国的艺术只能作为粉饰太平的艺术而已，把鼓舞和慰藉高度的热能与伟力的艺术交给我们，交给全民族吧，我们需要那样的热与力，也需要那样热血与伟力的艺术。”[8](P02)在工艺美术方面，雷圭元抛开了装饰痕迹，喊出了工艺美术现代性的口号:“赞美吧，赞美新工艺吧，工艺家一齐的说，开始把一切用品上的衣服脱掉，不论火车、飞机、电车、汽船。”[9](P01)

在李朴园的《论中国雕刻艺术底复兴并及刘开渠先生的雕刻》一文主张衡量一个艺术家的好坏，除了要看它的艺术形式能不能触及我们的美感，更重要的是要看他的艺术内容是不是能够引起人的或是民族精神之昂进或意识之向上。刘开渠自己也谈及他的雕塑主张即“创造新生命，寻求真理，发现内心深处的真感情”。[10](P02)

另外，在艺术态度方面，林风眠将艺术家应有的态度归纳为：远功利的态度，爱自然的态度，精观察的态度和勤工作的态度。林文铮在《文化建设与美育》中谈及文化建设不应该离开美育，文化建设应基于真善美之相提并进。美育的目的在于增进人类好美的本能与习惯，使多数人能够赏鉴美，使少数人能够创造美，美育的功能使人的情感得到解放，精神得到和谐，生活得到调剂。

表1 《神车》杂志中艺术主张类文章简表

通过上述的主张可以看到艺术运动社在思想层面积极振兴艺术、推广美育。以艺术的方式推慰藉情感、激励意志、满足社会的进步和促进人类生活“至臻最完美之境”。积极推动为人生、为民族、为社会的艺术态度，推广宏大伟力的艺术思想。

三、《神车》杂志的内容构成

从杂志内容来看，包括艺术主张、学术论文、文艺批评、实施短讯等。总体而言，它即有严肃的学术文章和介绍，又有讽刺幽默的文艺批评，形式内容有弹性，因而也更容易普及。

杂志在创刊之初就大量刊登了针砭时弊，抨击当时艺术界风气的文章，这些文章批评讽刺与幽默并存，以喜剧和寓言的形式活泼直观地透视和抨击了艺术文化界的种种敝病和陋习。

这类文章的题目滑稽，带有强烈的寓言式的漫画效果，《吾望钟馗》《中国大师三部曲》《师解》《U.T二重奏》等直指刘海粟这位“大师”的自我标榜、自吹自擂、溜须拍马的浮夸作风，《西游外记》用寓言的形式讽刺“大狮者，识时务之俊杰也！暮宿拍马洞中耳听绿水之流，于是得牛皮之精钟拍马之秀”。“大师幼读糊涂之经，久习混饭之法”，“一计甚得也。世则为欺”[11](P06)。《此中人语录》《画法质疑》批判艺术界中的不良的表现画风，《滚滚滚》讽刺批评家们的指鹿为马不辨是非的奉承，《泡包自白》讽刺戏剧界的不良风气如“人不骂人不出名，报不骂人没销路”等。这些文章有很强的批判性和针对性。不仅提倡鲜明的艺术主张，而且有对现实艺术界的辛辣的讽刺，这是《神车》区别于一般学术杂志的一大特色，也是《神车》杂志“动中窍要”的关键。

表2 《神车》杂志中讽刺批评类短文简表

另外，《神车》杂志在专业的学术文章方面也遵循着“倡导艺术运动，促进社会美育”的宗旨，内容宽泛，兼收并包，不仅涉及到绘画，还涉及到包括雕塑、图案、工艺美术、戏剧、课堂教学、散文随笔等各个领域。绘画方面的文章有：李朴园《齐白石先生》、李苦禅《白石翁所谈王湘绮事》、“白石弟子之一”的《白石琐事三则》等；雕塑方面的文章有：李朴园的《欢迎刘开渠先生》《我所认识的刘开渠先生》、林文铮的《雕刻运动与刘开渠先生的责任》、郁达夫的《雕刻家刘开渠》、林文铮的《八十八师师纪念塔之我见》等；工艺美术方面，有冬烘学生《肤色有研究之必要》、王子豪的《图案基本论》《图案色彩学概论》、而玉的《图案的变化与检讨》、雷圭元的《蜡染技法上之小经验》《画家之眼脑手》《近代样式》等；在介绍教学方面有吉人《水彩画之技法》、陈训慈的课堂讲稿《艺术家的素养》；戏剧方面的文章有林文铮《话剧运动之挫折及其前途》、李朴园《中国戏剧地出路》《演剧技法略谈》《编剧术小经验》、王泊生的《我国戏剧起源之辩证》、顾汝成的《怎样研究中国戏剧》等：音乐方面有卞民《谈谈艺专的乐教运动》；另外还有散文随笔如李朴园《赠毕业同学的半张纸》、姜丹书的《五十述怀》。由此可见杂志内容之全面与丰富。

四、《神车》停刊

《神车》在1935年10月1日发行了第三卷第十期后停刊，关于停刊的原因在最后一期的《神车停开》中说：

“神车之车，原是从亚波罗大神那儿借来的，司机人原以为，亚波罗大神实在太庄严，要是动不动就烦他老人家同那些鬼魅魍魉正面冲突，未免太长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倒不如直接开大神的车子出去，小小的吓他们一吓，勉强吓退一些邪气也就够了。想不到车子没开出去之前到真有些乌烟瘴气，车子一开出去之后，倒风平浪静水波不兴。”[12](P04)

可见《神车》杂志办刊之初的主要目的是针对艺术界的不良风气。但是，其实在第一卷末《编者谈话》中就已经写道“我们并不需要攻击某些人，假使别人发表某些不太公平的言论，我们定是不肯放过的。”[13](P07)可以看出在第一卷刊行之后，侧重点已转向更加严肃的艺术推广和讨论。

停刊的根本原因在第三卷第九期中提及，就是《亚波罗》杂志维持时间之长，内容分量之重，国内少有。目前维系艰难，停刊下来实在可惜，因此艺专将校刊（不定期）、神车（半月刊）、艺星（不定期）一起停下来，把三种刊物的精力财力集中在《亚波罗》上，使该杂志复兴起来。

五、《神车》误读的原因

最后，从杂志中来看，除了第一卷第五期、第八期和第三卷第二期之外有介绍雕刻家刘开渠及其作品之外，再无其他关于雕塑的内容，为何学界却一直将其列为专业的雕塑杂志？个中原因，笔者试做分析：首先是第三卷第二期的《刘开渠专号》在当时的艺术界产生了的影响所致，当时国内对于雕塑还了解甚少，江小鹣、王静远、李金发、岳仑这些雕塑家们的作品大多是些小型人物肖像，民众并无机会得见，而刘开渠的《八八师纪念塔》作为当时少有的纪念碑雕刻，制作精湛，气势宏大、人物坚毅，再加上尺寸高大，器宇轩昂，在当时的艺术界和民众当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震撼可想而知。从杂志版面便可看到，该专号长达17页之多，可见其推广雕刻的倾力之甚，再加上该期又以全部的篇幅介绍雕塑，这也许是该杂志被当作雕塑杂志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从上述的封面设计中可以看出在，刊物的29期封面中有18期都采用了雕塑的元素，其中以圆雕作品封面的有7期，以画像石作为封面的11期，很容易给读者留下雕塑的印象，这也许是《神车》杂志被误读为雕塑类杂志另一个原因。

结语

20世纪30年代的艺术杂志在中国发展了较为完备的形态和体系，各种传播西方美术和推广艺术主张的艺术类期刊层出不穷，成为呈现社会艺术思潮、美育成果和个人艺术成就的重要载体。《神车》发行于民国现代艺术运动、现代艺术教育和现代西画实践运动的高潮时期，作为艺术运动社编辑的重要刊物之一，它是艺术运动社传播美育思想，实现文以载道，振兴中国文艺的重要媒介。艺术运动社以“团结艺术界的新力量，致力于艺术运动，促成东方之新兴艺术”为宗旨，融汇中西艺术，以期待以实际的行动改变中国艺坛，实现东方之文艺复兴。但是作为一种小型刊物仅在三年时间内就因资金问题而宣告终结，而事实上，这种通过艺术陶冶和净化情感提升民族意志来实现社会风气的缓慢改变始终敌不过即将到来的巨大的社会变动，以“美育代宗教”的社会理想就在这残酷的战争现实当中悲情谢幕。